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非叶亦非花 > 第七章:野有蔓草(上)
    为寻那位名叫墨菁的男子,秋言思一路北向,不日便到了自古繁华的姑苏。

    姑苏城地势低平,水泊环伺,东面阳澄湖,西临太湖,北接昆承湖,南怀石湖,多条水脉自城中穿过,可谓街河并行,水路同道。秋言思游于城中,但见处处小桥流水,粉墙黛瓦,不时有名士富商所建园林错落街边,加之时值盛夏时节,莺啼鹤唳之间,满目花红柳绿观之不足。昔年“花间派”大家韦庄曾留句姑苏云:“花深远岸黄莺闹,雨急春塘白鹭闲。载酒客寻吴苑寺,倚楼僧看洞庭山。”

    秋言思无心赏景游玩,于行人中匆匆穿行赶路,不想依旧引得来往注目,更有人望而驻足,因其大赞江南女子之美。

    赶路之余,秋言思忽听得街旁有人话道:“这位姑娘若是意在寻人,只怕此行不顺。”

    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乃是一个算命先生,其人身材瘦小,眉目清秀,手持布幡之上,赫然写着一副对子:“笔端纵横,且谈周易之误;指尖筹算,可晓文王之失。”

    “这两句话虽然粗浅,口气倒是不小。普天下算命的无不师从文王《周易》,他却扬言要将先祖错处挑拣出来。”秋言思如是自语,于是来到那算命先生身前,“你方才说我寻人不顺,不知此话怎讲?”

    但听那算命先生捋须答道:“在下见姑娘虽然形色匆匆,却不似寻常赶路之人,反对街旁酒楼茶肆倍加留意,是故贸然出言一试,不想姑娘果然是在寻人。至于姑娘此行是否顺利,若不测上一卦,诚未可知。”

    “此人倒是尽以直言相告,不似寻常卜卦者那般装神弄鬼。”秋言思诧异之余,亦对此人略有好感,“你且卜上一卦看看。”

    算命先生闻言取出龟甲铜钱,为秋言思占了一卦,待得卦象明了,不禁“咦”了一声。他复又看了一阵,继而奇道:“这卦象甚为奇怪,好生难解,姑娘不如再说上一字,以便在下一测。”

    秋言思随即随口说了个“菁”字。

    那算命先生掐指算了一阵,而后言道:“‘菁’,蔓生之草也,观其字形,以‘草’头起笔,颇似二人对坐,有趣,有趣。草之为物,四处而生,不远天涯,想来姑娘与那人初遇之地,必是客栈酒肆之所。”

    “不错。”

    算命先生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当此草长鹰飞之际,姑娘以‘菁’字代之,可见其人行事狂妄,性情乖张,不似易与之辈,然否?”

    “此言倒也不差。”

    “在下见姑娘写此字之时,笔触暗暗不合法度,却非有心为之,不知姑娘姓名雅号之中,可有‘秋冬萧瑟’字眼,恰与此人相克?”

    秋言思听其所言一字不差,一时百思无解,不明其中机关,当下不置可否,直言应道:“你莫要东拉西扯,只需说我此番寻人,究竟顺是不顺?”

    算命先生笑道:“姑娘莫要着急,且听在下慢慢道来。方才我为姑娘卜得一卦,其象上震下坎,乃是屯卦。屯者,物始生而未遇,乱丝无头之象也。寻之未必可得,不寻未必不得,占得此卦,主颠倒错乱之兆,需顺时应运而动。而时运今在何处未知,是故在下又为姑娘测了一字。‘菁’字草头,乃是举目可见之物,是以姑娘所寻距此不远,必在左近。至于人在何处,草下‘青’字当为解答。观其字形,姑娘应当由此向前,过流水石桥三座,于背阴处仔细寻找,便可得之。”

    秋言思听说墨菁就在附近,心内暗吃一惊,又听那算命先生将之所在讲的如此具体,不由地半信半疑,“你既然说的如此肯定,不妨与我同去,若是那人果真在你测算之处,我自会付你三倍卦钱。”

    “甚好,甚好。”算命先生一口答应道,“在下便与姑娘走上一遭,以证我神机妙算,所言非虚。”

    那算命先生遂与秋言思一道而去,沿路前行走出数里,果然先后遇到三座石桥,过桥之后,随即身至市集喧闹之所。秋言思逐一扫过街南各家店铺,及至一家青旗酒肆门前,旋即停住脚步。

    秋言思步入酒坊,便见墨菁正将一杯水酒塞入他人手中,而后悠然对其言道:“乐天诗云:‘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这里虽然没有佳人红袖,但这梨花美酒清冽甘香,颇合江南灵秀之气。先生不须客气,尽管开怀畅饮,难道这酒家经此一番折腾,还敢问你我收钱不成?”

    一名年迈寒儒坐在墨菁身旁,此刻战战兢兢接过酒杯,饮也不是,不饮也不是,故而连声求饶:“大侠高抬贵手,放了小的吧。”

    “先生这又说的哪里话,我所以将那些聒噪之徒赶走,便是不喜他们随意插口,打扰先生说书之兴。如今此地只剩你我二人,先生若不说上一段精彩书文,岂不辜负了我一番好意。”墨菁话虽说得漫不经心,却教那寒儒却听得汗如雨下。

    秋言思倒也不与墨菁搭话,径自于其对面空位落座,而那算命先生随即跟了过来,从容坐在墨菁左首,竟无半点犹豫。一时之间四人围桌坐定,竟是谁也不曾开口。那说书的不明二人来意,但见二人坐而不语,神情更是惶然,“小的只是说书为生,不知如何得罪了各位大侠,但求大侠宽宏大量,饶了小人兴命。”

    “先生既以说书为生,必定技有所长,于此随意说上一段,又有什么难处?”墨菁说道。

    “大侠你莫逗小人开心,以君本事之大,七八个大汉都不是对手,何苦偏来为难小的。”说书的一味央求道。

    “我不过是请先生说一段书,何来为难之说。而今先生一再推辞,莫非是要与我为难不成?”

    说书先生只好把心一横,“那小的说段隋唐?”

    墨菁摆手应道:“小儿听的书,不说也罢。”

    “那小的讲段水浒?”

    “水浒早已听得腻了。”墨菁说道,“先生不妨说说时下轶闻。”

    说书的想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大侠可知当今圣上乃是先皇独女,原本唤作吟絮公主……”

    “女流登基确乃异事,现已传得天下皆知,即便先生不说,我亦早有耳闻。”那说书之人一句未竟,便被墨菁发话打断:“此事说来说去,到底不过皇权之争,皆言吴王将会兴兵,天下大乱不可免矣。”

    说书先生闻言答道:“确如大侠所言,此事为人二口相传,早已说得烂了。不过小的现下所言,却是前几日才传出的新闻。”说书先生于此一顿,再度壮了壮胆,“前几日圣上忽然下旨,将‘豹首’之职授予一个二十余岁青年,这则消息一出,朝野上下具为震惊。大侠或许要问,这‘豹首’究竟是何职位,而那青年又系何人?且听小的一一与大侠分解。

    话说这‘豹首’乃是‘虎豹营’中‘豹营’最高统领,若要究其职责为何,怕是除了内阁重臣之外,谁也说不清楚,只知事关机要,非是圣上最为信赖之人,不能担任此职。是故自上位‘豹首’卸任以来,此位一直空缺,始终未有合适人选,得以继任此职。

    而今这位新任‘豹首’来头颇大,便是当朝丞相花锦添之子,姓名唤作‘花城雨’是也。谈及此人倒有许多趣闻,不如便从他这名字由来说起。话说花锦添随先帝戎马半生,终于在开国之前育得一子。此子生在金陵城破之日,其由娘胎落地时,空中惊雷乍响,转眼间便见雨如瓢泼,连绵不止,一气下了三天三夜,方又转阴为晴。先帝闻听此事,便说此子从云驾雨而来,必定非同凡人,是以钦赐‘城雨’二字为名。大侠或许不知,这花城雨自幼便聪颖过人,于诗书之学甚为精通,更兼一手丹青妙笔可谓天才,十几岁时便已闻名朝野,技压宫中各派画师。先帝对其甚是喜爱,常令伴驾左右,还特命其陪伴吟絮公主读书,是以一年之中大半时光皆在皇宫之内。此人由是得与当今圣上成了青梅竹马,彼此两小无猜,情深意厚,遂有‘相府驸马’之称。想其与吟絮公主感情笃深,连理之缘必定水到渠成,加之深得圣心,定能继其父职入朝拜相,这等人生坦途,旁人便是做梦也不敢想。谁料天意无常,先帝无端猝然薨逝,身后竟由吟絮公主继位,而非吴王身登大宝。如此一来,这花城雨便和吟絮公主成了君臣,念及两人之间往日情分,终不知该如何了局。”

    那说书先生一归本行,旋即滔滔不绝,书也说得渐有章法,全然忘了害怕一事。

    “先生果对天下逸事如数家珍,一番闲话下来,既与我解了烦闷,又教我听得很是好奇,颇想会一会这位新任‘豹首’。”墨菁说道,“这锭银子权当酬劳,还望先生笑纳。”

    那说书的见墨菁不仅放其离去,还送了他一锭银子,一时大喜过望,连呼数声“多谢大侠”,而后匆匆离了酒馆。

    秋言思见状正欲搭话,不想墨菁率先开口,向那算命先生问道:“你这人精怎么追了过来,还打扮成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