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水流石渠 > 十三
    十三

    上午,我去超市,买了苹果、香蕉之类的水果,还买了香肠,以及凤尾鱼、什锦烤麸罐头之类的食品,买了两瓶花雕酒,还有一小盒巧克力。

    十一点左右我找到老寇家。

    我敲门。

    门开了。

    “欢迎,欢迎!”老寇招呼我。听着极为熟悉,记得是人民大会堂前,小朋友们挥舞花束,迎接外国来宾时喊的。我朝他笑。

    “咋个买这么些东西?”他把手在腰间系的围裙上擦了擦,接过我手里部分塑料口袋,把我往屋里引。他把塑料口袋放在一张油腻腻的布面单人沙发上,示意我也放下。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老婆小陈。小陈,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新到单位的杨主任。”老寇向两边做介绍。“小杨你坐啊,锅里烧着菜呢,我去看看。”他去了厨房。我刚才听见老寇叫我小杨,很亲切,这充分证明了我们的关系是同志加兄弟,在单位是同事,在家是兄弟。

    小陈坐在一把松垮垮藤围椅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她斜对面墙角的一只土漆木低柜上面摆着一台14吋黑白电视机,正在播放武打片。她掸了掸身上的瓜子壳,抬了抬屁股,“欢迎,欢迎!”语言跟老寇一致,面部没什么表情。

    “幺儿,给杨叔叔倒水。”她向里面喊。一个**岁男孩从小房间出来,耳朵上像夹香烟一样夹了根圆珠笔。

    “你咋个不倒呢?”幺儿抱怨道。

    “砍脑壳的,做点事就叫唤。”小陈批评着幺儿。

    他走向低柜,拿起电视机旁边的凉水玻璃瓶,往一只杯子倒水,走过来,递给我水杯。我接过水杯,朝他笑笑。他有点害羞,也朝我笑笑,又回小房间。

    我捧着水杯,打量着屋内,狭小,昏暗,霉味,四壁白墙斑驳,贴着几张发黄的女电影明星宣传画。墙壁上画得乱七八糟,估计是幺儿的杰作。中间摆着一张方形餐桌,上面放着一瓶白酒、几瓶啤酒、一瓶可乐,还有几道凉菜:折耳根拌胡豆、蒜泥白肉、凉拌蒸茄子、油炸花生米。

    小陈还聚精会神地看电视,不过没嗑瓜子了。我在桌子边一只方凳上坐下,也跟着看。

    门响。

    我放下水杯去开门。

    是文艾和田蓉霞。

    “哟,你到的早呀。”文艾对我笑呵呵地说。

    “人家小杨早到了,哪像你们两个踩着饭点儿到,都不说来帮着弄菜。”老寇从厨房出来。

    “都晓得你老寇是大厨,我们还是不添乱的好。”小田说。

    “话都让你们说了。来来来,小文还是头次来,还不认识你嫂子。”

    小陈站起身来,“是小田来了嗦,啊呀真是稀客。哟哟哟,还有个漂亮的妹儿,妹儿叫啥子?”小陈拉着文艾的手。

    “我叫文艾。”

    “名字好听,人也漂亮。”她仔细打量着她。

    看上去小陈对文艾很有好感,很亲热。

    小陈因胖而显得臃肿,但仔细看就发现她五官很端正,笑起来有一种丰润美感。我想象她在文艾这个年龄时的样子,她一定楚楚动人。要是老寇给她买几件花连衣裙什么的,她再把头发像宋红梅那样弄成大波浪,脸上抹点粉涂点胭脂,她活脱就是唐代大美人,杨贵妃。老寇为什么带眼镜?没准儿就是老看美人把眼睛看坏了。嘿嘿,这俩人说不定还有点什么浪漫的故事呢。我瞎想着,觉得好笑就笑了起来。

    文艾说,“杨新,你傻笑啥?”

    我忍住笑。

    文艾从一只纸手提袋里拿出一件长裙,“嫂子,我们俩给你买了件衣服,不知道合不合适。”她把裙子抖开,往小陈身上比。紫底,绿枝叶衬托大朵白栀子花。比在她身上时她真像杨贵妃。

    “太好看了,啊哟,真的。”小陈语无伦次,一脸的笑。

    “吃饭了,吃饭了。”老寇招呼。

    我走到沙发边,从塑料口袋里把香肠、罐头和酒拿出来,放到桌上。老寇一边把方桌四个边下面的月牙板翻起来,方桌变成了圆桌,一边责备我不该买。小田拿着香肠去厨房切。文艾帮着打开罐头。我开花雕酒。文艾说这酒没喝过,不知道好不好喝。我说喝了才知道。她说这是江南的酒。我说江南人都爱喝这种酒。小陈说江南人狡猾,说半年前她打工的那家店老板就是江浙人,上百种接头、配件,哪记得清价,没干几天就干不了了。小文头直点,说就是,狡猾。老寇正把一大盘酸菜鱼端到桌上,说那不是狡猾,那是人家聪明。

    六人坐定,聚会正式开始。酒、饮料倒上了,老寇说喝。小田说老寇你也不说点啥。老寇说,说点啥呢?今天我老寇家蓬荜生辉,喝!

    大家笑。

    老寇说这花雕酒倒是好喝,就是不过瘾,我还是喝白的。他倒上白酒,一杯又一杯地跟我碰,甚至要文艾、小田也干杯。小陈护着文艾,说老寇你不像话哈。老寇指指墙上的女明星,说像“画”我就贴到她们中间了。

    小田一直夸老寇的手艺,说酸菜鱼、回锅肉做的都很地道。老寇问我,我说喜欢这几道凉菜,下酒正好。文艾和幺儿一个劲地吃烤麸和凤尾鱼。小陈吃得少,笑得多。

    老寇说,小杨,你敬一下文艾吧。

    文艾问为什么。

    老寇说小杨是我们部门的领导呀,代表我们大家呀。

    文艾说这是家里不是单位上,没有什么领导不领导的。

    老寇说家里也有领导。

    小田说你们家领导是陈姐。

    文艾说老寇那你该敬陈姐。

    老寇说我是说让领导给群众敬酒哈。

    小陈瞪着老寇,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敬酒啦?想得美。

    大家笑。

    酒香伴随着轻松话语,弥漫在这所四壁满是天才少年神来之笔的旧房子里。

    门响。

    老寇说,“哟,今天客人多嘢,又是哪个来啦?幺儿,去开门。”

    我们都朝门口望,来人是个警察,二十六七岁,短袖警服衬衣敞着,露着黝黑肥肚皮,挺像《小兵张嘎》里的汉奸。

    “哦,是亮娃啊。”老寇招呼来人。

    亮娃扫视着我们,像是审查犯人。看文艾时,他多肉的腮微微抖动了一下,这使我对他产生了一丝敌意。

    “老K,请客嗦?”老寇成老“K”了,谁是“A”?

    “单位同事今天到家里来耍。你吃了没?一起吃吧?”

    “我妈不晓得到哪去了,中午正好没地方吃饭,那就不客气了。”他说着话就自己搬一张方凳,在文艾和小田之间坐下。哟呵,他还真会挑地方。

    老寇介绍说,“这个小兄弟叫王亮,在铁路公安分局当警察,他爸爸是我原先厂的厂长。”

    小陈说,“亮娃本事大,是他把老寇调到档案馆的。”

    老寇把我们三个向王亮介绍。

    王亮说他也当过三年兵,下来后就当警察。

    他的样子看着不舒服,于是我说,公安与部队是不是不同,对军容风纪是不是不作要求?

    他斜眼瞅我,但还是把衬衣扣子扣了几个。

    小陈隔着文艾给王亮倒花雕酒,他拦住,说不喝,说听一个老板说只有孔乙己那样的穷酸人才喝这种黄酒。文艾说孔乙己怎么了?再怎么穷酸他也是文化人。于是小陈给他倒了满满一大玻璃杯白酒,又忙着往他碗里夹菜。我对文艾说,你挡着陈姐了,换这边来吧。文艾起身,坐到我身边。我觉得心里踏实了。

    王亮来后,基本上都是他在说话。他说昨天突击清除火车站的小摊小贩,一个小贩往旁边的发廊躲,跟进去,结果现场抓住一对卖淫嫖娼的,简直是意外收获。他自己哈哈大笑。没人笑。小陈接着话,说现在乱得很,你们警察要好好管管。王亮说火车站尤其乱,什么人都有,小贩天天抓天天有,简直要把人累死了。

    王亮能喝,那瓶白酒老寇充其量就喝了三分之一,剩下的都被王亮包干了。老寇说再去买一瓶。我说我去买,起身往门口走。这时文艾也起身,跟在我身后。万万没想到文艾会有这个举动,瞬间,所有不快全被抛到脑后,我甚至想要找个机会买几瓶好酒,好好跟王亮喝一下感谢感谢他。

    老寇说你们不知道去哪里买。文艾说老寇你真操心,我们长着嘴呢,晓得问。

    出了门,和文艾并排走着,我侧脸看,她白皙的手臂紧挨着我,突然有拉着她的强烈冲动。我觉得脸很烫,急忙转向另一边。

    文艾说这里应该是老寇原先工厂的家属区。她说这些红砖楼很多是筒子楼,都是六七十年代修的老房子。我听她讲着,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斜对面一楼有家窗户开着,里面摆着烟酒之类的东西,像是小卖部。我们走过去。品种很少,白酒都是几元钱一瓶的。店主说贵的卖不出去,他说出院子过马路有个超市,有好一些的酒卖。我们正要离开,我传呼机震动,谁呀?用小卖部公用电话打过去,那边是小张,说昨天因为有点事就先走了,才听小蔡说今天搞聚会。我告诉他聚会还在进行中,你要是不忙就过来。他说马上来。

    我跟文艾并肩走,边走边说话。我对她说,这个王亮能把老寇调到档案馆,还真有两下子。文艾说小警察真是神通广大。文艾说你也应该跟他一样去当警察。我说算了,我穷酸。我说下次回老家给你带茴香豆,就着茴香豆喝黄酒才够味。文艾说再给你弄件大褂穿着,那才真够味。我俩笑。

    到了超市。买什么酒?文艾说一般的就行了,买再好也是浪费。我俩笑。

    文艾说那天的事我跑上去跟你赔小心,诶,你也该表示表示吧。我说今天不是请你聚会了嘛。文艾说你算了吧,今天是人家老寇请客,你别装大头。我说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大头。文艾说,什么大头?我说我小名叫大头呀。她看着我说不觉得你头大呀。我俩笑。我说我给你准备了,一盒巧克力。她说没看见。我说在装水果的塑料口袋里。她说小恩小惠也行吧。

    回到老寇家时没看见王亮,我们问他哪去了。老寇说他接了个传呼就走了。小陈说听他妈说他经常这样。我说这酒是白买了。幺儿说不白买,我爸喝。我看他嘴黑乎乎的正嚼着什么,心就凉了。我朝文艾撇撇嘴,文艾瞪着我。

    小田说你俩是去外国买酒了吧?这么半天。文艾说有新情况,张成军打传呼来,说要过来。老寇嘿嘿笑,说今天客人就是多,说我老寇家里难得这么热闹,说我再去弄两个菜等小张来吃。小田说算了算了,还剩不少呢,再说你老人家站都站不稳,还弄啥菜哟。文艾说张成军迟到,罚他吃剩的就不错了。

    小张来了,满头的汗。我问,你是跑步过来的?他指指手表说都一点多了,怕你们撤了,我肚子还是空的。小田说你后面这句是真心话。

    喝什么?

    随便,有什么喝什么。

    老寇说喝白的吧,人家杨主任和小文特意给你去买的。

    文艾对我说,不光是你狡猾。

    都笑。

    小陈说也只有喝这个了,本来还有两瓶啤酒,结果老不见小文他们回来,亮娃就都喝了。

    文艾咂嘴,警察同志真厉害。

    真厉害的在后头,张成军说先自残一下表示个歉意,二两多一口气就喝了。见他这样能喝大家就更来气,说你早来呀,也不至于让警察同志说我们穷酸。接着喝,接着自残。张成军像喝水一样,又连喝了几下,把小田文艾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眼看酒瓶又见底,我说我再去买。文艾,go?

    文艾朝幺儿努努嘴,让他陪你去。这个幺儿,实在添乱。

    小张拦着,是把我当酒鬼了吧,我吃饭。

    小张吃完饭,老寇说下面是打麻将。七手八脚把餐桌恢复成方形,铺上垫子,倒上麻将牌,老寇文艾小田小张四个上场,开打。我帮陈姐去厨房洗碗筷。陈姐说,老寇今天是真高兴。

    厨房收拾差不多,我回到房间看他们打牌。看到文艾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去小房间问幺儿要了一支铅笔一张白纸,坐在她对面画起来。幺儿走到我身边,抬头看看,低头看看,说:嗯,像,很像!就是……就是,好像没穿衣服。

    文艾抬起头,“杨新!”跑过来,一把把纸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