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琅回头看去,舅母俞莲和表姐李观袖正走过来,身后跟了俩个丫鬟。俞氏身穿锦缎袄,下身缕金挑线裙,头戴
银丝狄髻,模样富态,满面笑容。李观袖上身穿宝蓝妆花袄,下身绿宽澜裙,云鬓上插着醒目的镶宝嵌玉玉喜字金簪,面
如满月,肤如脂玉,要比宋玉琅丰满点。
“舅母,表姐。”宋玉琅上前去施了个万福礼。
一齐坐下后,俞莲嗑着瓜子道:“刚才说什么呢?”
“义和乡不是死了个农户嘛。”
“哎呀,我知道,昨晚就跑到衙门去闹了,郑县令正头疼呢。”
宋玉琅低头摆弄着瓜子,李秀月问道:“那查的怎么样了?”
“贞辅没说便没问,”俞莲把瓜子嗑的嘣嘣响,“你们知道东街卖米粉那家吧,那个陈大姐,守寡也不安分,偷汉子,被她小儿子举发了。”俞莲说罢,捂着嘴呵呵大笑
李观秀听罢,拉着宋玉琅的袖子,悄悄道:“那个汉子是cd府来的,说是布政司刘左参的家丁,到新都县办事,给那个寡妇说自己是刘左参。“
宋玉琅却注意到李观袖手上的带的青玉绞手镯,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
“是舅舅给你们说的这些吗?”宋玉琅问道
“是啊,我爹给我娘说,我娘给我说。”
在宋玉琅印象中,舅舅总是板着脸,一本正经,没想到这么八卦。
“你们俩个丫头自己玩去,这些话你们不要听,”余氏开口道,一旁的俞莲顺手拍了拍余氏身上掉落的瓜子壳。
“走吧,”李观袖拉了拉宋玉琅的袖子,宋玉琅对着余氏和俞莲施了礼,便跟去了。
“你这头上的金簪哪来的?”李观袖动了动玉琅头上的簪子
“我娘给我的。”
“我这金簪是宫里的。”李观袖说着,让春娥把那根簪子取下来,“你瞧瞧。”
宋玉琅把簪子放在手里反复观看,白玉雕刻成双喜字。边缘圆润,累丝做成的托台上镶着蓝宝石,红宝石,叹道:“我第一眼就瞧中了这簪子,样式新奇,做工也精细,我这簪子和你的比,差远了。”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又问道:“宫里的东西怎么到这了呢?”
“我姨母是袁同知的次室,袁同知和镇守官又有来往。”李观袖拿回簪子,叫春娥戴上
宋玉琅低头不语,李观袖又道:“同知夫人也快是不行了,姨母得是要扶正了。”
“那便是,些许是命好,有福气,”宋玉琅顿了顿,“对了,我听我娘说,家里在给你寻亲事呢。”
“想寻个什么样的表姐夫?”宋玉琅朝李观袖凑近了些
“自然是诗礼人家,有些庄田家业的,为人得是正直,开朗的,闷闷沉沉的不要,太矮的也不要,太胖的也不行。”
宋玉琅点点头:“我自也是中意这样的。”
“现在也得门当户对,对吧。”李观袖看了看她,随即又笑了下,“表妹莫要介意。”
宋玉琅轻笑:“古有钩弋夫人,今有胡后,万事说不得准。”
李观袖听罢沉闷了一下,开口道:“那也是万人之一的运气。”便回头叫春娥沏了青城芽茶,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话些家常,竟也快到天黑了。
“大小姐,玉姑娘,吃饭了。”一个双髻丫鬟急急忙忙的跑过来,
到了前厅,大人们都已是坐下了,宋玉琅扫了一圈,家公李载希坐上,穿着月白暗纹道袍,戴着网巾,发须皆白,倒也精神奕奕。舅舅李贞辅穿着小袖直裰,美髯剑眉,神情肃然。家婆余氏,舅母俞莲和李秀月打横,宋清和结束完教课,也匆匆赶了来,坐李秀月旁边。
玉琅上前施了万福,李观袖亦施了万福,俩人便在下座坐下。
桌上早已是堆叠了各色珍馐,麻婆豆腐,苦瓜焖肉,烧三白,白水虾,乳白色的猪蹄汤,香酥花生米,葱蒜拌鸡肉,好不丰盛!
“便是一家人,各自莫要矜持。”李载希便自夹了一块烧白,大家这才动起筷子来。
宋玉琅夹了一块早已看中的鸡肉放进嘴里,肉有嚼劲,蒜汁入味,不错!
旁边的李秀月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下她,小声道:“注意仪态。”
“于乔[宋清和字],近日乡馆如何?”李载希缓缓问道
宋清和放下碗筷,态度恭敬:“乡馆十余名童生,参考者三名,全过县试,便是等待四月的府试了。”
李载希点点头:“我这县学有个你教的,叫白,白冲,资质尚佳,也算刻苦。”
“白冲家境贫寒,自是晓得努力。”
“于乔,说起乡馆,你可知王土财杀人一事?”李贞辅放下筷子,看向宋清和
听到“王土财”三字,宋玉琅的手抖了一下,但很快调整,埋头吃饭。
“也是今日听说,到底如何,还得郑县令定夺。”宋清和抬眼看了一下李贞辅,又立即垂下眸子去。
“荣生的妻女在衙门前已是坐了一天,也是碍眼!查案的事也不是一天俩天就能定夺的。”李贞辅说道这里,声音已带隐隐怒气。
余氏看了一下一向严肃的大儿子,道:“贞辅,亲人死的不明不白自是伤肝动肺,你何须计较。”
李贞辅听罢,低头道:“娘教训的是。”
“是啊,婆婆说的有理,贞辅你就心放宽些。”俞莲说着递了一杯茶给他
“今是家宴,不谈公事。”李载希发言,自是无人反驳。
“二丫头,”李载希看向宋玉琅,“最近都学些什么书?”
宋玉琅心一惊,这是家公第一次叫他二丫头,以往都是“玉琅”,她内心忽然一阵感动,眼底渐渐蒙上一层霜雾。
“孝经,四书,史记,玉琅到最爱看史记。”玉琅回答不急不缓
“那我考考你,李斯将亡前,说了什么?”
“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你倒是怎么看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功名利禄,过往云烟,不若素衣斗笠,享烟火之趣。”
“不错不错。”李贞辅捋着胡子,赞叹有加,“言辞典雅,思想恳切。请辞在即,我便是这样想,年轻时考举人,年年考,年年落第,心灰意冷混了个教谕,没想到贞辅才智有佳,中了举。也算了我心愿,如今这把年纪,便什么都看淡了。”
“却没想到我是会试年年考,年年落第。”李贞辅颇自嘲道
宴席间一片笑声。
笑罢,李观袖娇嗔道:“爹在我心中是个一等一的才子。”
李秀月亦是附和:“当年县学府学,大哥哪次不是岁考季考第一。”
李贞辅呵呵笑罢,仰头灌进一杯茶。
吃席完毕,李载希雇了轿子送三人回去。
“你说月儿,神态好像比前几年疲惫了几许。”李载希望着远去的轿子,若有所思
“这些年是有点苦她,也有怪你狠心,家里也是富余,也不肯接济下,月儿脸皮也薄,从来不说。你看大丫头穿金戴银的,这二丫头也是有你我血脉啊。”
李载希埋头叹气:“我也是看在眼里,于乔此人不八面玲珑,专心专意,女儿也教的甚好,只是有些时候有点拘手拘脚,不似大丫头那般大气。”
“还不是怪你,”余氏斜了李载希一眼,回了内院。
夜色深沉,万籁俱静。
李秀月使劲揪了揪帕子上的水,递给宋清和,“王土财要是被抓了,那咋办?”
“我教的也是不错,月钱也算收的低了,要是真被抓了,凑不出钱维持乡馆,我便来县里觅馆,省得东跑西跑。”宋清和想了想,“你爹不也是开着四问馆么、”
李秀月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你惦记着我爹的馆子,有本事自己开去。”李秀月说着,莫名有些火大,别人穿得好,吃得好,自己怎么就布衣粗食
宋清和噤了声,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