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好像消失了,无边的黑暗包裹住一切。
天地似乎回归了原始状态,万物如在一个鸡蛋中,世界还没出现光源,身体处于轻与重之间,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了作用。思维都变得慢了,大脑随时会停止,陷入不能再醒来的深层次的睡眠。
但身体每一个细胞都会异常活跃,在感知里好像有一个新的自己从内部孕育出来,汲取旧躯体上的养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最终会撕开躯壳,破体而出。
永不见天日的万丈海底,还是封闭门窗的密室,抑或只是简单地闭上眼睛。
黑暗总是如期降临,习惯了之后人们称之为夜。
因为自身的缺陷,夜并不令人喜欢,人常说夜里会有不好的东西出现,夜里是那些见不得光的生物的天下。但其实,白天也一样。
在这之前,要明白暗夜之室的意义。是最大程度的放开自己的心灵,选择自己无比渴求的,千万别迷失在你自己的梦里。
大历城,登星塔。
这是一座四面都呈梯形的七层木质结构高台,第一层没有门,也没有窗户,完全是洞开的,只在四面撑起八根青铜柱。地面闪着粼粼的光,原来被开辟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池,里面浮着点点星光。这就是人们口中的星池,无垠的星空缩叠,星河流转彗星陨落都映照在其中。池边泊着一只白色的小舟,要上楼要用这个划到水池中央,那里从楼上放下来一把直的木梯,通往上面的楼层。
其他几层都是完全封闭的,顶层则是观星台。
充满凉意的夜风拂过檐角栏杆,带起栏杆扶手上黑纹白底的布帘,可以看见是一个圆圈里面一个日字的花纹。
一个衣带飘飘的青年负手而立,抬头望着夜空。木冠束起的发髻在风中飞舞,他似乎随时会乘风而去。
与他并肩而立的是一个老态龙钟的长须老头,用嘶哑低沉的声音述说着,一身长袍却是纹丝不动。
“府君,你决定了吗?”说了这么久,盘老还是风轻云淡,听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还有得选吗?”王显也是淡淡的语气,叹了一口气之后反问。
盘老没有回答,睿智如他知道这时候并不适合多嘴,也明白这句话并不是问自己的。
“我还是要给你一个忠告,进暗夜之室对你来说是很容易,但千万不要迷失,特别是这个时候。我只希望,出来的还是你。”盘老说完,转身下楼去了。
附近是一片空旷的平原,没有一丝灯火,黑魆魆的丛野间忽然亮起两点幽绿的光。王显从高台上望下去,下面的那双眼睛也直勾勾地盯过来。
“呵。”一声轻笑之后,孤独的野狼掉头就走,王显也回头,走到楼梯口,突然仰起头,一振双臂,张大了口,发出无声的咆哮。
夜还是那么的静,高台上又空无一人。
“老师,你也要进去吗?”一个小男孩湿着眼睛,站在一扇木门前,不舍地说。
盘老轻拍了一下他的头,知道他是在挽留自己,也叹了口气,说道:“你要记住,这是我们的规矩,不可变,也是我们的宿命,不可逆。”
男孩摸了摸眼睛,瞪大眼望着盘老,看着他的小眼睛白胡子,又忍不住流下眼泪。但还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起码,要多收几个学生。”盘老伸手抹去男孩挂在眼角的泪水,说完伸手推开门。深不见底的黑暗开始在眼里翻涌,散射而来的光芒都被吞噬掉,看上去像是浓墨,却不带任何其他特质,只是黑暗。
盘老没有再回头,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门又关上了,上面亮起一个红色的符号。
小男孩呆呆地望着这个说不清意义的符号,转头看向另一边,那扇门上也亮着这个符号,只不过是蓝色的。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快步往楼下走去。
三层是一整个联通起来的空间,围成圈的书架上按某种顺序密密麻麻地摆着玉简、竹简以及各种毛皮和纸质的书籍,在最中间还放着一块石碑,上面写满了小字。
“嗯?是在?天部,秘文类,在哪里?”小男孩用手指敲着下巴,小声嘀咕着,跑到书架中间的一排,目光扫动,在排好的书籍中寻找着。
“找到了,就是这个。”他拿下一卷玉简,解开绳带,右手食指抵住玉片,飞快地扫视过去。
“暗夜之咒,是谓不启不灭,一荣一枯,乃是窥破未来之眼,参透无间之法门。有大恐怖,大勇气。先众生之前,擅取......啊。”男孩不由自主小声地念了起来,随着他开口,明亮如昼的房间一点点的暗下去,一股诡异的气息缠绕在他周身,他的手指突然用力握紧,随着手指一字一字滑过,口里也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
突然玉简上面一个阴文中间的凸起划破了他的食指,疼痛使他小声叫了起来,一滴殷红的血慢慢渗出来,在他的视线里化作了黑烟。
男孩木讷地望着黑烟升起,消散在空气里,手一松玉简掉下,他转身跨步往木梯走去。此刻,他的脑里只有一个想法,上观星台。
风凄厉地刮着,隐隐约约的树枝叉的影子也猛烈地抖动起来,凝聚成一团分别不出形状一直在伸缩的暗影。昆虫鸟兽都不安地发出叫声,却在一瞬间一起消失,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制了下去,然后叫声更加急促。圆盘似的月亮就悬在头顶,可怕的是,天空上没有一颗星星。
一个小小的身影仰着头,迈着诡异的脚步,慢慢转着圈,月光落在他漆黑的眼睛里,没泛起一丝波澜,似乎都被吸引进去了。月华如水,黑夜在此起彼伏的吼叫声里却显现出一种异样的平静,风一直没停息下来,发出类似哭泣的呜呜声。
一蓝一红两个符号在正对着的两个门上闪烁着,好像两只独眼对视着,有种神秘莫测的意味。光芒越来越亮,好像随时会燃烧起来的,如实质的两团光充盈着整条廊道,却又界线分明,一半是蓝,一半是红。
门上慢慢开始出现裂缝,先是一丝微小的细纹,接着创口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像是充满气要爆开的气球,随时会因承受不住里面东西的压力而崩毁炸裂。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闯出来,门肉眼可见地鼓起来,那个符号却突然黯淡下去,最终消失,门上平整无物。
“嘭”地一声炸响,木屑飞舞粉末弥漫,洞开的门里还是漆黑一片,只是黑暗翻卷着慢慢流了出来,在白晶石发出的光亮中变成了黑烟,四散不见。
廊道变得跟外面的黑夜一样,当做光源的晶石四射出柔和的光芒,然后一只纤白的手不知何时从门内伸出来了,接着是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骨骼摩擦发出的脆响,“真是令人着迷的光芒啊。”
刺眼的光没有任何征兆的爆发,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说不清意味的感慨。黑暗在瞬间退散,刚才突然出现的强光也与黑暗融为一体,只剩墙上晶石还发着莹光。
王显站在门边,看起来比光芒更耀眼,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精神气质。他勾起嘴角含着莫名的意味瞥了对面的门里一眼,摇了一下头,移步往楼上走去。
“世行,该醒了。”小男孩闭着眼睛抱腿坐在观星台中间,听到声音缓缓地睁开了眼,极不适应地用手揉着眼睛,一下子从黑暗里惊醒,忽然感到眼前的光太灿烂了,隔着眼皮都让他看到了白晃晃的一片,好一会才能看清。
小男孩王世行双手撑地,看着白色的背影站在楼边缘,飘飞的衣带如凭空多出的白色羽翼,一轮红日正升到他的左肩的高度,镀着金光的云从天边一直铺过来,一束束粗细不一的光柱从云间射下,所有的光辉都围绕他周身。
让小男孩想到前不久看过的天宁寺壁画上的场景。接着他往前踏了一步,在清晨的紫气里,乘风而去。
“师傅!”长时间呆坐着,直到震惊状态结束,突然王世行意识到什么,连忙下楼。
数不清的星辰循着神秘的轨迹运行,看起来各不相依却又有着莫名的联系。星辰流转,衰变更替。
这一切的演变都好像发生在眼前。
从很久以前,人们就相信,天象预示地上将要发生的事情,星辰间也蕴含着无穷的能量。于是产生无数试图接近星辰的先贤,最终建筑了暗夜之室,以远古之阵封印六识,以星池为牵引,以秘文来控制,将心灵投射到星空。但这早已变成了禁忌。
王世行下来的时候,站在门口看着门里面。已经变成了普通的房间,看不出曾经有过什么布置,隐约可见有一个身影端坐在房中。抬手从墙上取下一块晶石,探身慢慢地往里面走。
“灭世者诞生在水与火之间。他于毁灭中新生,他是行走在地上的幽影,他将推开永生之门。灭世的风会席卷每一处角落,无人可以逃避,唯有烈火可以阻挡浪潮......”靠近就听见师傅闭着眼喃喃说着些什么,宛若梦呓,把耳朵贴近,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师傅说的像是传说中诸神时代圣典上的预言,只是这代表什么?”王世行越听越糊涂,十分不解,看着师傅紧闭着的眼睛,伸出一根指头轻轻碰了下师傅的脸,接下来他看到永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从手指贴合的地方开始,密密麻麻的细纹蔓延,无声地破碎在空气中,最终像是一块烧透的木头,一经触碰灰白色的粉末如砂砾般散落一地。在他剧烈地呼吸气息里,扬起,飘浮在空气里。
王世行跪倒在地,尽量捂住口鼻减少呼吸,看着空中飞洒的颗粒,悲伤到无以复加,整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随时会捏碎。脸像被洗过一样,两行清澈的泪水滴答滴答的跌落地面,不敢发出声音,在抽泣。
然后,无边的黑暗再次降临。
三个月后,恒朝先皇暴病身亡,临死前留下圣旨:五皇子王显继位。新皇继位后定年号为“永光”,亲建星枢阁,列登星台为禁地,派重兵把守。
与此同时,一条预言也悄悄地流传到有心人的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