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潜在杀机 > 第十七章 钱丞骨子里有种阴郁、冰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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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完离婚手续的当晚,袁北方破天荒地提前几分钟下班。他去市第一小学接兵兵。

    雨虽然停了,天还阴着。第一小学门前聚集了接学生的家长,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各色小车、出租车、摩托车,大部分还是自行车,像要把校门挤破一个缺口,冲进去的势头。清江虽然是个北方普通的县级市,但这里的家长对孩子的呵护程度丝毫不逊于那些大城市的人们。他们生怕自己的宝贝疙瘩受到委屈。按时接送孩子,几乎成为每天最为重要的事情,不论春夏秋冬,保证每天都准时来到学校,仰首翘目,直到自己的宝贝从教室里奔出来,他们的脸上才会露出笑来。

    袁北方第一次站在这么多的家长中间,他的心情开始沉重起来。儿子已经八岁,今天自己还是第一次接他,作为父亲,他的确欠儿子许多,然而,他欠儿子的又何止是这些呢?于是,他思忖着该如何把离婚的事实告诉儿子。

    放学的铃声响了。家长们呼地拥过去,把袁北方撞个趔趄,身不由已,也随着人群往前走。孩子们出来了,嘴里喊着亲人的名字,亲昵地拉着大人的手。家长们也都笑容满面的迎上去,或是接过孩子的书包或拍去孩子身上的尘土……袁北方又一次被这场面感动了。

    经过一番的挤来撞去,校门附近的人渐渐少了。袁北方看了半天,也未看见兵兵的影子。又等了半天,操场内的学生出来得差不多了。他才意识到,是不是兵兵已经自己走过去了?忙拉住一个值日生模样的女孩子询问,女孩子告诉他二年一班早就放学了。袁北方连忙转头往回赶。

    袁北方记得刘月华曾经告诉过兵兵,如果放学没人去接,便自己往回走。虽然今天不是第一次自己走,但袁北方却感觉不是滋味。他大步溜星地往回走,眼睛在马路上四处寻找着儿子的的身影。

    果然,离开学校半里路的红灯路口处看见弱小的儿子。儿子背着个大书包,低着头,孤孤单单地走着。“兵兵!”袁北方跑过去。兵兵听清了喊声,回过头,见是他,甩动着书包奔过来。袁北方蹲下身,一把将孩子揽进怀里。

    “爸,妈妈以后还会来看我吗?”兵兵用脸蹭着袁北方的头,一句话便把袁北方懵住。“爸,你忙以后不用来接我,我自己能走!”

    “兵兵长大了,兵兵长大了……”袁北方再次心潮翻涌,他用力地把儿子久久地抱在怀里,眼睛发热,但他不能在孩子面前流泪。他感觉周身疲惫,忽然想喝酒。他解下兵兵的书包,他说,“兵兵你不是愿意吃烤肉串吗?咱们这就吃去!”

    袁北方和兵兵走进一家烧烤店。天气不好的缘故,店里除了他们父子没有第二个客人。他挑兵兵愿意吃的肉烤了一桌子,自己要瓶白酒。兵兵吃肉串,他喝酒。功夫不大,一杯白酒下肚,积郁多日的烦闷和酸楚袭上来。于是他想喝酒,想喝一次醉酒。

    当他喝完第二杯酒,还要继续喝下去时,一只手按住了酒瓶。

    抬起头,冷云悄无声息地站在面前。她两眼有些发红,但还是显得十分高兴的样子:“爷俩要改善伙食,能不能带我一份儿!”

    兵兵扬起头看着冷云。

    袁北方头昏沉沉,但心里还清醒。他让兵兵给冷云问好。

    “冷姨好!”兵兵大声道,冷云爱怜地拉起兵兵的手。

    冷云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丝毫没有拘束和客气的意思,“袁队自己喝酒多没意思,我来陪你吧。”

    一摆手向服务员又要瓶啤酒,自己倒上,然后把杯子举起来,说袁队你招待客人也不热情,来,一起喝一杯!竟把袁北方闹得不知所措,木木纳纳地陪着喝。

    眼瞅着冷云的脸红成了苹果,袁北方说,“唉,我说你今天怎么了?”

    冷云揶揄道:“袁队,我今天才开始瞅不起你!”

    袁北方:“为什么?”

    冷云:“你,小气十足!不就是一次失败的婚姻吗?”

    袁北方:“……”

    冷云把盛满啤酒的杯子举在眼前:“袁队,你还是否记得我刚来咱队里时,你叫我理发的事?”

    袁北方疑惑地点点头。

    冷云理了理掉在额前的头发,眼睛盯着袁北方:“那时的你,可不像今天这样?”

    袁北方:“那时?那时我怎么?”

    冷云把玩着手里的杯子:“那时,我感觉你浑身上下透着刚毅,还有一股.....那时候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消沉,那时的袁队才像个男人,像个警察!”

    袁北方一扬脖子喝了一大口酒,抬起头自嘲道:“那时我挺凶?”

    冷云看清了消瘦一圈的袁北方,她的眼睛潮湿了。

    冷云摇头:“袁队,你的妻子是与你分手了,你很伤感。但这又能怎么样呢?地球仍然在旋转,你、我、她都仍然要活下去。你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袁北方低头不语,他被她的话深沉触动了。他突然觉得冷云并非印象中冷云,她竟然洞悉自己的一切。

    冷云掏出手帕擦擦眼睛,笑了笑。用手抚摸着瞪着吃惊的眼睛看她的兵兵柔声道:“你爸爸忙,冷姨以后接送你上学!”

    然后把杯举起来:“袁队,来,如果你是原来我印象中的袁队,那么,希望你振作起来!”竟然一口将杯里的酒喝光,轻轻地亲了下兵兵的脸,然后看也没看袁北方,拎起挎包走了。

    袁北方发了半天愣,酒也醒了大半。他忽然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确很软弱,软弱得还不如一个女人。他扪心自问:袁北方啊袁北方,作为一个人,一个男人,果真如此脆弱、如此颓废……

    袁北方领着兵兵回到了“革命老区”的家。天下起雨来,雨点拍打着窗户还夹杂着阵阵雷声。

    2

    钱丞来了。钱丞刚从外地出差返回到清江,下了火车便赶到“革命老区”。让他惊讶不已的是,袁北方竟然和刘月华离婚了。

    钱丞走进袁北方的院子,正遇见冷云正从学校接兵兵回来。钱丞进门时,与她碰个对头。袁北方把钱丞介绍给冷云。

    “你好!”钱丞彬彬有礼道。

    “是兵兵的亲叔叔?”冷云上下打量着钱丞,简单说了两句话便告辞了。

    袁北方简单炒了两个青莱,又到附近的小卖部买了瓶酒。袁北方很想和弟弟说说心里话。

    酒菜端上来,袁北方和钱丞各自倒上酒,二人相对而坐。看得出来,钱丞想问他和刘月华离婚的事,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两人默默地喝了口酒,还是钱丞先说话,他并没有直接问哥哥离婚的事,而是先问起了他的工作,问到“3.12”案件。

    “大哥最近在忙啥,还在忙农业技术推广中心的案子?”

    “一直在忙活这个案子呢,上午还开会专门研究这个案子呢……”袁北方点头。

    “有些眉目吗?”

    “有点进展……具体的情况还有待下一步工作……”出于工作纪律,袁北方含蓄地收住话题。

    如往次一样,钱丞也明白哥哥职业的特点,便知趣地不再往下问了。两人又喝了口酒,钱丞还是问起哥哥离婚的事情。

    “离了,离了之后彼此都解脱了。”袁北方把酒杯放下,故作轻松道。

    “大哥,”钱丞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哥哥,沉吟少许,还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大哥,有句话不知我该不该说,你做事太认真,为人太正直......这有什么好处呢?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看你这阵子瘦多了......”

    钱丞见袁北方低头不语,继续道:“大哥,你不该和嫂子离婚啊?十年夫妻怎么说分手就分手呢!”

    袁北方摇头,又喝了口酒。

    钱丞道:“大哥,我不怕你生气,嫂子其实很好,你们离婚的责任主要还在你!”

    袁北方:“为什么?”

    钱丞:“大哥你太正直,这年头,谁不为了多赚些钱?可你呢,一心扑在工作上,歪门斜道的钱你不赚,正经的钱你赚不来。老婆孩子与你过了这些年的穷日子,再加上感情上不能很好地沟通,自然会有今天的结果。大哥,我说的是实话,你不要生气。”

    袁北方低头不语,他知道钱丞是为自己着想,才说出这些话来。

    钱丞:“大哥,这年头缺什么都可以,但就是不能没有钱。没有钱,就没有朋友;没有钱,就办不了事;没有钱,你工作干得再好,也没人提拔重用!你在公安干了这些年,你的能力、水平哪样比别人差,但你不仅是个大案队的队长吗?人要是太正直,那就是傻子!”

    袁北方疑惑地抬起头,他没想到钱丞竟然满脑子里这样的思想,他暗暗地吃惊。

    兄弟俩喝酒到深夜。钱丞今天感情激动,话多起来。

    钱丞说:“大哥,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结婚吗?我今天给你讲段真实的故事吧!”

    ---那一年,袁北方考上警校走了。当天是钱丞把他送上开往城里的汽车的,然后他再乘火车去那个并不遥远的大城市。当时钱丞表面很高兴的样子,但内心很是伤感。因为他仅以2分之差中考落榜,重读又不能继续报考中专,唯一的希望就是念高中,考大学。但家里贫困的实际已经不允许他继续念高中,就是上高一的的百十元学费也无法解决。

    那天钱丞沮丧地回到家,钱家旺和钱婶也在唉声叹气。钱家旺对钱丞说:“丞子,人家上学走了,咱咋办?”父亲是一家四口的主心骨,由于常年劳累,四十岁才出头,却常年病歪歪的,繁重的生活重担压得他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钱丞啥也没说出来,眼泪倒流出来。

    “哭啥?没骨气的的东西!”父亲愤愤道,然后浑身瑟缩着出了门。

    父亲出去一整天,半夜才拖着沉重的双腿回来。他走了很远的山路,露水打湿了他的裤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父亲的脸惨白得没有血色,额头上渗着冷汗,全家人大惊。父亲瑟缩着从怀里拿出了200元钱和一件新衬衣,衬衣是当时流行的“的确良”料子,灰蓝色,在灯光下散发着温馨的气息。

    父亲说:“小丞子,明天去城里念书吧!”

    父亲说完这句话,突然头晕目眩,一头倒在土炕上---原来,父亲进城卖血换来了钱丞的学费和那件“的确良”新衬衣!

    第二天早晨,钱丞坐上开往市里的汽车,临出家门,他暗自发誓:这辈子一定混出个样子来,一是要挣好多的钱,让父亲和母亲过上有钱人的日子。二是要出人头地,走出农村,成为一个有身份体面的人物!

    然而,就在第二年冬天,身体瘦弱的父亲突发心脏病,不能及时救治,猝然辞世。那天刮着冒烟大雪,风雪封住公路,唯一的一辆公共汽车也停了。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钱丞冒着风雪整整走了一天,从城里赶回了柳条沟。当他拖着肿得老高的双脚走进家门,钱家旺已经咽气。钱婶告诉他,父亲最后说出的一句话是“要丞子念书.......”

    一堆黑土,将钱家旺安葬在村子前面山坡上。钱丞久久地跪在父亲的坟前,那一刻,他在心里向父亲发誓:儿子的书看来是念到头了,但我会混出个人样来,一定要挣钱,那时候一定给父亲修座新坟......

    于是钱丞退了学。第二年冬天,他参军了。转业后分到了卧虎山乡当司机,几年过去了,他边上班,边种地,果然没有辜负九泉下的养父,他真的使母亲和弟弟的日子好转起来,还花几千元钱,给父亲在“崔氏坟”公墓买了块墓地。而且仕途畅达,当上市政府办的副主任!但这不是他最终的奋斗目标,他有更远大的抱负!

    至于个人婚姻问题,他如今还不想考虑。他曾经爱过一个女孩,但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他虽然爱了,但最终没有得到她,那是块永远不愈的伤疤,多少年了,它时刻在隐隐作疼。

    这些年,与他接触的女性中,也曾经有过让他为之心动的女人,但她们大都没有正眼看他,其中一个主要原因还是他贫贱的出身。于是他有自知之明,对所有的女人保持距离,他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其他方面,他要抓住向上的每个机遇,他要当官,要当更大的官!让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女人主动投进他的怀抱......

    这些话,他不能完全讲给袁北方,只能在心灵的深处慢慢地咀嚼、回味。

    钱丞把父亲卖血供他念书的事讲给袁北方,但没有提到他曾经爱过的姑娘。钱丞说,大哥,谢谢你的关心,但我现在还年轻,不想考虑个人的事,等时机成熟那天,我会领个好媳妇来见你!

    钱丞说完这些话时,脸色惨白,看来他是醉了。但他仍然表现得异常的平静。兄弟两人唠到深夜。

    袁北方把钱丞送出门外。夜色中,袁北方茫然地看着弟弟远去,忽然感觉钱丞的骨子里有一种阴郁、冰冷的东西,而且这种东西袁北方今天还是第一次觉察,所以叫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