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裴玄贞道，“后日便是十五。今天的月儿虽然不够圆。但清辉照美人。我又哪有心思。管它圆不圆。”
薛婵只觉得裴玄贞最近说话。真是越来越露骨。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只红着脸。将半碗白粥喝了下肚。
等到裴玄贞去厨房安置。薛婵便起身来到铜镜前。她伸手去触碰自己的面颊。那里长年累月的贴着一块假的面皮。
薛婵从妆台前的一个小瓷瓶里倒出了一枚小药丸。她轻轻用力一捏。那药丸便碎成了粉末。薛婵将那粉末轻轻拍打在脸上。又去绞了一方手帕。轻轻的在脸上擦拭着。
峨眉轻扫。三分胭脂颜色。罗裙新试。几家女儿情怀。
裴玄贞收拾好一切，再进来时。就看到窗台前，一个妙龄女子身着淡紫纱衣。纤腰瘦肩。黑发如瀑。头上一只大胡蝶纱娟。将部分黑发挽住。
扭头望向自己时。一双眼睛堪比星月。五官精巧妩媚。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子青涩的美艳芳华而不自知。
“阿婵。”裴玄贞不由自主的出声呼唤。
薛婵恭谨起身，她腰身纤细匀称。步态端庄风流。缓步行来款款一礼，道，“裴郎君。”
裴玄贞只觉得心神都被她摄著住。那一日山洞里匆忙相认。火光昏黄。他都没有仔细看清她的脸。
及至今日。他在这样的时刻再见到她。只觉得天地日月。万千尘世繁华都不及眼前女子一颦一笑。
“阿婵。”裴玄贞伸手去碰薛婵的脸，而后声音颤抖道，“那一年莲溪庵门前。我说你是普渡众生的菩萨。你说我胡说。今日我才知道我错了。便是菩萨。也是比不了你的。”
他嗓音温柔低沉。言语中又透露着几分痴傻。
薛婵轻叱一声道，“又是胡说了。别让人听了笑话。”说着轻轻的转了一圈，问道，“许久不穿罗裙。还算好看吗？”
裴玄贞重重点头，“阿婵姿色。洛神西子亦不能比。在我心中。阿婵之美。早已不在皮囊肉相。”
薛婵见他越说越痴，不禁微微红了脸。低声道，“方才不是说。要去看月亮么。”
薛婵说完。便低头望着自己的绣鞋。紫红的鞋面不绣一朵花纹。干净又美丽。像是少女的心事。
“好。看月亮。”裴玄贞上前一步。伸手去牵薛婵的手。他穿了一身雅白贵气的长袖锦服。行动间乌沉香气萦绕漂浮。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捉了她的手。紧紧的握在掌心，带着她缓缓踏过门槛。来到院中的石桌旁，两人相依在石椅上。
月色皎洁。佳人成双。
“我曾经在巴州遇见过一位婆婆。”薛婵依偎在裴玄贞肩头，细细告诉着他自己这些年来的过往。
“婆婆人很好。”薛婵道，“她教我做当地特有的黍食。有机会我做给你吃。”
裴玄贞将脸颊轻轻贴在薛婵头顶的黑发上，轻轻点头道，“好。阿婵做的自然是好的。”
薛婵道，“如今我回来了。那些医馆铺子你可还开？”
裴玄贞道，“开。原来是为着寻你。我曾在菩萨面前求过愿。不管如何。只要菩萨让我寻到你。我此生甘愿为佛祖传灯。这药铺医馆。我就继续开下去。仍旧是免费问诊赠药。就当为我的阿婵积德修福。”
薛婵心中感动。更觉口中万语千言，良久。却只一句话，“郎君之心。薛婵亦然。”
薛婵一句话没说完。脸已红透。此刻将头抵在裴玄贞肩头。一副娇羞的小女儿情态。
裴玄贞心中只觉得万般心意都揉碎。化作一片春水。他微微偏头轻轻吻上薛婵额头。
“阿婵。我裴玄贞今日对月起誓。此生若负你。让我受尽阿鼻地狱苦。累世不得超生。”
俊美的少年身上洒满月光。无尽清辉里他轻声说出心中誓言。
薛婵慌的去堵他的口，“我与郎君。前缘早定。郎君不负我。我定不负郎君。只是阿婵有一事相求。望郎君应允。”
裴玄贞道，“你尽管说。凡我所有。凡卿所要。”
薛婵道，“若我有朝一日先赴黄泉。请裴郎君代我看顾忠伯。他先前为我父亲出生入死。后又为我们薛家操持一生。如今更是对我百般照顾。我这半生历经生死。如今这世上。我放心不下的一个是郎君。另一个便是忠伯。”
裴玄贞捏了捏薛婵的鼻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的这忠伯。成了阿婵的心头肉。便是无时无处不在的一个人了。”
薛婵笑着将裴玄贞的手打开。嗤笑道，“我自然是要将要紧事说完了。才能安心与郎君说笑。阿婵早就明白。世间之事。瞬息万变。这一刻我还与郎君花前月下。明日之事便不好说了。”
裴玄贞急忙道，“阿婵不要混说，我既然失而复得。再次遇见你。自然不会再把你弄丢。”
薛婵神色冷清，道，“若能事事如意。这人生便也没有那么多的遗憾了。我会为了你还有死去的爹娘尽力周全自己。但这几年人生际遇，早已让阿婵明白。人生苦短。更多的时候是天意难违。”
少女神色里有一种颓败的伤感。尽管她竭力控制。但那种绝望气息仍从她的眉眼神情里流露出来。她勉力的笑着，笑容里尽是被命运捉弄的痕迹。
裴玄贞轻轻捧起薛婵的脸，缓缓道，“阿婵。不要难过。不要那么难过。放心把你的心交给我。我知道你经历过的苦楚和变故。我懂你所有的不安和伤心。不要怕。我再不会让你受任何的伤害。”
薛婵将手负在裴玄贞的手面上，从自己的脸上拿开，“我知道。你的心意我知道。只是……”
“不要只是，没有只是。我会为你处理掉所有可能出现的危险。若是有朝一日我也无能为力。那我还有这条性命。我会为你拼尽最后一点力气。阿婵。相信我好不好。”裴玄贞神色郑重。他几乎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安心。
她那么的悲伤。好似连他的真心他的爱都不能让她略微放松一点。
薛婵微微笑道，“我信你的。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