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婵将醒未醒。人还在轻轻颤抖。有额发被汗水湿透。打成细细的一绺儿。贴着白净的鬓角。衬的苍白的小脸更显乖巧。
薛婵在急促的喘着气。梦境中的恐惧久久不能散去。她伸出纤细的十指去抓所有她能抓到的东西。右腕从棉被下面的缝隙里伸出来。白净的手指紧紧的掐着裴玄贞的胳膊。裴玄贞疼出另一双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薛婵牙关紧咬，纤细的脖颈因为她的恐惧而青筋凸显。
她仰着头闭着眼睛，泪水便横流到她浓密的黑发里。像是被梦魇困住，她只从紧咬的牙缝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裴玄贞轻轻拍打着她不断颤抖的身体。将那锦被又收紧一些。他贴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别怕。别怕。”
薛婵在那一下又一下的拍打下。微微平静了下来。
像是忽然被安抚。薛婵轻轻的发出了一声叹息。而后呼吸便变得平稳起来。被泪水濡湿的睫毛像是黑色的水草。安静的浮在白净的脸上。
裴玄贞将一直胳膊放在薛婵的头下，另一只胳膊则隔着锦被轻轻的环着薛婵的腰身。
瘦弱娇小的身子。连着一层被子。躺在高大的裴玄贞怀里。也不过像是个孩子。
窗外月色皎洁。清辉布满大地。裴玄贞凝神望着怀里的人。清秀的脸上。他除了这一双眼睛。再也找不到一点熟悉的影子。
可他，现在却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他的阿婵。
裴玄贞将环着薛婵的那只胳膊收了回来，他用手背轻轻的去碰了一下薛婵的脸颊。好看的手指将几根丝发轻轻的撩至薛婵耳后。
那精巧的耳朵上。没有时下女子常有的耳洞。裴玄贞的手指微微停留在那精巧的耳垂上。
良久他又将手指向薛婵发中轻轻的探去。他曾听闻，源于尹川姜氏。有一门非常隐秘的易容之术。
易容之人。将画好的人面皮于发中作为结口。从前面看来完全不显痕迹。
裴玄贞因为怕惊着怀里的人。于是动作分外的小心。修长的手指。缓慢游走在她浓密的发间。他甚至是忘记了他最初的目的。变得有些享受这细微的触感。
可是他反复寻找。仍找不到那假面的接口。裴玄贞微微皱起眉头。
大理寺中因为昭武之乱旧卷而昏厥。他误打误撞看到的三寸金莲。还有胡安那绝世医术所把到的那些真相。
他早就起了疑心。可让他确定这疑心的。便是除夕夜裴三带回来的消息。
那一日裴三飞奔入府。自己只当是他莽撞。
他之所以安排裴三一路跟随这个人，不过是因为心中实在是有太多疑虑。
没想到裴三竟然带来那样的消息。他说他听到那老伯叫薛主簿小姐。他说他听到薛主簿说自己爹爹。他说他听那老伯提了将军。
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在他的心口开出花来。他白日里张罗了一天公务。本来已是乏累至极。却还是忍不住让裴三把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又一遍。
他从来不是这般犹豫不定之人。听闻这样的消息。却是坐立难安。
他想了千千万万种去询问她真相的方法。却总觉得还有最后一块遮掩真相的幕布没有揭开。
眼下裴玄贞望着怀里的人。睫毛安静的立着。呼吸之间只觉俏皮可爱。
裴玄贞又忘记了去找那假面的接口。只觉得那睫毛浓密修长。便就着月光明朗。低头将怀里的人望着。
似是不安。薛婵在睡梦里将眉头拧了个川字。裴玄贞又以刚才的频率轻轻拍打着锦被。薛婵的眉头也慢慢的舒展开来。
裴玄贞微微低下头，他的唇轻轻触碰了薛婵光洁的额头。似是畏寒。薛婵裹着被子向裴玄贞的怀里拱了拱。
裴玄贞微微失笑，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他的阿婵。那种只觉。让他觉得自己不会有错。
裴玄贞望着薛婵的脸。似乎想从她的眉眼里瞧出破绽。可是那肌肤紧致细腻。丝毫看不出来有何异样。
他将头轻轻的压低。出气声之间和薛婵的呼吸混做一处。
温热的气息铺撒在脸上。薛婵缓缓的睁开双眼。
又一次四目相对。上次还是在裴玄贞的书房。
薛婵本能的又往被子里缩。可是因为裴玄贞将她箍的颇紧。她缩的动作只是将头埋的更低。
裴玄贞看她这般可爱动作。不禁嗤笑出声。薛婵只觉得脸热如火。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裴玄贞微微顿了一顿，柔声问道，“薛主簿刚刚可是做了噩梦。”
薛婵醒来已经不大记得梦中情形，只隐约记得是有做梦。便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裴玄贞神色充满怜惜，也不顾此刻二人姿势暧昧。问到，“常常做梦么？若是一人独睡。做了噩梦可如何是好。”
薛婵最近总觉得裴玄贞待自己温柔了不少。完全不似初见时对自己的冷言冷语。听他这样问，便笑了一笑，答道，“做噩梦怕什么。梦里怕的狠了。就醒了。醒不来。就继续怕着。反正是梦来着。”
她因着刚刚心悸，此刻又被月光一照，只显得脸色苍白又娇小，她云淡风轻的说着这样的话。倒让裴玄贞好一阵心疼。
“怎么可以继续怕着。若是做了噩梦。要记得告诉自己这是梦。要醒过来。”
他的声音温柔的能掐出水来。轻轻的落在薛婵头顶。只让她觉得心跳不已。呼吸之间都是乌沉香的气息。薛婵看了看两人眼下情形，不禁想微微挣开一些距离来。
裴玄贞只紧紧的连被子待人抱着。薛婵动了几次力，都不见挪动分毫。便安静的停了动作。沉默的蜷缩着。
她现在的位置。正在裴玄贞心口。她听着他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入了神。
二人都沉默。却又都睁着眼。时间像是一条安静的河。默默流淌。
忽然有一盏灯照亮黑夜，刺的薛婵又往被子里缩了一缩。
裴玄贞也微微眯了眼，望着那亮灯处。
董尘举着一把烛台，站在不远处。望向床上的两个人，神色纠结的看向裴玄贞，道，“想……想不到大人也是喜欢这个的。”
薛婵此刻男子装扮。董尘不知内情。只当是这二人也偏爱那龙阳之好。
薛婵有口难言。裴玄贞却是嘴角扯了一个温和笑意，道，“董贤弟半夜来此。所谓何事？”
董尘将那烛台找个长凳放了。神色颇有几分头疼道，“我的线人来报。那郭元宝。今夜子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