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婵觉得。这个声音里的冰冷,刺得她心口疼。可她又好像非常想要听到这个声音。薛婵摇摇头,还是将第三碗酒也一并喝了。
薛婵只看见,眼前人影模糊,迷蒙一片。看来她的酒量,若想扮作男子,还需再练一练。
等到薛婵再醒来时。已经是斜阳伴晚。有艳丽的霞光,透过窗幔,照进屋内,落在地上。落在她的脸上和眼上。
薛婵抬手盖住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她还在将军府沉月楼里的闺房中。
待到她清醒过来。惊得抬手去摸自己的脸。还好,一切如常。薛婵环顾四周,只见这是一间雅阁,自己正躺在一张垂幔方床上。
屋内的香炉上。点了白檀香。
有着醉人的香气。
薛婵又开始拍脑袋。她大概想起来了,自己来到了梦死楼。喝了三碗酒。那么这里应该是梦死楼。
薛婵刚刚坐起来。还来不及下床,便见一个小侍女,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公子,你醒了?”小丫鬟眨着眼睛问。
“嗯。”薛婵轻轻答道。
那小丫鬟上来服侍薛婵提鞋。薛婵便是往日在将军府之时,亦不喜欢别人这般服侍。便自己将鞋穿了。又对那丫鬟微微一笑。
小丫鬟从没见过这般温柔的少爷。一时被薛婵笑的红了脸。
“公子。您喝醉了酒。奴婢先服侍您净个面。”小丫鬟手脚麻利。忙着绞了帕子递了上来。
薛婵接了。轻轻擦了擦脸。只觉得舒服好多。薛婵将帕子递回去。顺便问道,“现下什么时辰?”
“酉时一刻。”小丫鬟答。
“已经这么晚了。薛某多有叨扰,还请恕罪。在下这就告辞。”薛婵闻言。只觉得果然酒气误事。
对着小丫鬟抱拳行礼。便欲下楼。
“公子留步。”小丫鬟在身后喊,“九娘让奴婢转告公子。明日切莫忘记今日当众之约。”
薛婵脚下不停,“还请九娘放心。明日自有好字。”
说罢便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梦死楼。
梦死楼。当真是。醉生梦死。
薛婵出了梦死楼,没有回慈悲巷。而是直接去了倒袖儿胡同。
她昨日央忠伯帮她寻了淙月先生所写的《华阳序赋》刻本。
前朝华阳公主。聪慧美貌。德仪盖世。
后华阳公主以一己之身远赴乌浒和亲。结两邦友好。使百姓得以安稳度日。
时觀文殿大学士苏岑做华阳赋歌颂华阳公主之德仪。
其中“万水粼波因风好,玉娥常叹华阳娇。漱玉殿外花十里,难抵乌浒车马遥。”两句尤为人们喜爱。
听闻淙月先生,曾将此赋书写下来。以表敬意。
薛婵此刻坐在一张方桌前。桌上一盏青铜鱼托莲的烛台。烛火烧的正盛。
薛婵执了一支黄牛耳豪,细细的照着刻本描模。墙面上便映出少女端庄的影子来。
忠伯端了一碗阳春面来放在桌角。青瓷无花的碗。盛了半碗热气腾腾的面。带着老仆无限心意,于薛婵而言便胜却人间无数。
面是薛忠反复揉过的。挡饥耐嚼。浇了滚沸的热汤。便清淡可口。
此时,面的香气溢满屋内。碗中蒸腾的热气,熏的烛火晃了一晃。
“小姐。您吃点东西吧。那刻本又没有长脚。左右是跑不了的。”
薛婵天色将黑的时候才过来。一身的酒气浓重。来了一言也不多说,只向他要那淙月先生的手迹,淙月先生风头正盛。这刻本倒是好寻,自昨日薛婵交代过,他便去寻了来。
只是薛婵这般专注,倒让薛忠有些担心。
薛婵将那青瓷碗端了起来。薛忠忙取出筷架,被薛婵笑着拦住,“不用麻烦。”
说着,便从薛忠手里直接将筷子取了。吃起面来。薛忠又忙将薛婵桌上提神的菊花人参茶换成了养胃健消的熟普洱。
薛婵吃着面。只觉得胃中熨帖了许多。不禁多吃了两口。及至薛婵放下筷子。薛忠又上来收拾碗筷,顺便道,“今日听闻小姐所言。您明日便是要去那梦死楼还今日欠的手艺。”
“嗯。正是。”薛婵取了帕子擦嘴。“若非被那九娘灌了三杯。倒是可以早些回来练习一番。”
“我已经将您今日所言。托人说与那丁夔丁大人知晓。不出意外。明日他亦会前去梦死楼。小姐万事小心。”薛忠道。
“忠伯放心。”薛婵收拾妥当。复又提起笔来。
薛忠见状。叹息着退出房间。将房门从外带上。。
薛婵这一写,便是通宵达旦。待薛忠进来送热水的时候。已是天光欲晓,鸡鸣三遍。
薛婵趴在桌案上睡的正酣。胳膊下面压着层层叠叠的纸卷。有墨迹洇了她的纱袖,少女却浑然不知。她的眉间有一个浅浅的川字。像是北疆起伏的山河。盛放着她一路行来的数年风霜。
薛忠见她睡得正香。便取了一件崭新的玄色大氅为薛婵盖上。然后将烛台上尚未燃尽的蜡烛吹灭,便去厨房忙碌起来。。
等到日头照进来。撒了薛婵一桌子的阳光。她才缓缓睁开双眼。有明亮日光落在她的眼前。她有那么一瞬间。想不起来今夕何夕。
良久。薛婵低头看了一眼桌案上狼藉一片的临帖。瞬间又神志清明起来。随即抬手拍了一下额。今日要去梦死楼。她差点给睡过了。
等到薛婵出了房门。薛忠弓着腰上前来,“小姐莫慌。还未到正午。”
说着递上来一盏桂圆糖梨水。薛婵立在檐下。笑着吃了两匙。
若非她买了宅子另住。怕是要被忠伯养成一个大脸盘子了。
。
薛婵吃了糖梨水便急步往梦死楼赶来,早几日积雪成冰。今日见了日头。便都化成污浊的泥水来。
薛婵因为行的急。偶尔误入浅水洼,便溅了点点污泥落在袍角。薛婵顾不得许多。便一路朝着梦死楼而来。
薛婵刚刚迈了一只脚进梦死楼。那秋九娘第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
“我就知道。薛公子必是守信之人。”
薛婵笑而不语,环顾一下店内。此刻已有不少人。再此喝酒说话。
因着薛婵欠的不过是昨日的才艺。并不影响梦死楼今日的生意。
薛婵寻思着,照店里此刻情形。今日是已经开张了。
薛婵找个位置坐下来。也不多说。
只对那九娘吩咐到,“劳烦九娘备下纸笔。”
那九娘闻言一笑,“这个简单。我早预备着了。”
九娘说完拍了拍手,便有小厮端了文房四宝出来。
薛婵却并不写,只道让略等一等。
直到中午十分。一个小厮走进来。附在薛婵耳边小声嘀咕一句。
薛婵便笑着望向门口。只见一个身着淡紫官服的青年人迈步进来。
薛婵拿眼看他,他也望向薛婵,两人目光相互打量。
薛婵只见那人一身官服整洁利落。颇有几分松鹤之感。
那人一双大眼略略将薛婵扫了一下,及至望到薛婵面前的笔墨纸砚。才对着薛婵微微一笑。然后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薛婵嘴角的笑意刚刚扬起。却又忽的换了神情。她看见了一个人。
那小厮一时不解薛婵为何还不动笔。催促道,“公子。那边坐着的。便是您要奴才留意的丁夔丁大人了。您为何还不动笔呢。”
他受薛忠吩咐。将丁夔引至梦死楼。并且给薛婵提点。如今人也来了。这薛公子。为何还不动笔。
“他旁边那位是?……”薛婵以为自己花了眼。她看见裴玄贞和丁夔先后入内。想着是不是自己又魔怔了。
“哦。那位可是个大贵人。裴尚书家的公子。裴玄贞裴大人!皇帝刚下了旨。升裴大人为大理寺卿。补了杨大人的缺。”那小厮道。这皇都里的事。还没有他信万通不知道的。
“大理寺卿?”薛婵震惊,为何她尚不曾听忠伯说过。她又隐隐约约觉得头疼。
晨起时那些领她琢磨不透的事情又一次涌了上来。她想不起来为何他要送她小兔子。还有他是如何进到自己的新宅里。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薛婵有意不去看他,只低头自己动手磨了墨,刚蘸了笔准备写。就被一枚杏脯打在了手面上,一点红印迎声而起。
那手本来正是悬空,将要落笔之势。被这样忽然敲打了手面。笔尖的一滴墨。便啪嗒一声落在第一张纸上。薛婵回过神来。忙的将那被墨汁晕染的第一张纸揭了下去。
“果然是个酒鬼。哪里都有你。”裴玄贞不屑的说到。
时下刚到腊月。裴玄贞未着官服。头戴着白玉发冠,冠上缀一明珠。身上穿了一件白色明月压云纹绣的锦缎长袍。
脚上的一双云靴。干净的不沾一点污垢。端的是一派富贵风流,俊雅无双。
那秋九娘自丁夔与裴玄贞二人进门。便只笑不语。
此刻见裴玄贞有意为难,她又一时不知道这二人此前又有何牵连,便上前笑道,“今日我这梦死楼可是菩萨慈悲。
点了甘露水,不然怎的二位大人驾临。”说着缓缓走到裴玄贞面前,盈盈的一福身,“还请裴大人上座,倒叫薛兄弟应了昨日的差。九娘好开门做生意。”
说着,对着裴玄贞一个眼神望过去,只见那九娘神色疏离中又有几分娇嗔。话说的既硬朗又婉转。她本就生的妩媚样子,如今捏了这般恰到好处的分寸。
周围人只看的心神摇荡,差点没被那九娘勾了魂去。
那裴玄贞却是看也不看九娘一眼,只把一双眼睛死死盯在薛婵身上,冷冷道,“那就劳烦薛公子了。”
言罢,便撩了袍子坐下。有小婢忙上了两盏新茶。
那九娘却也不生气。照样是一脸温和笑意,款款回到了离账柜最近的那张桌子处。静静的看着。不再言语。
薛婵手上吃痛。心中委屈。抬了眼去望裴玄贞,却只见那人一副无聊样子。正在闭目养神。
薛婵的目光刚要收回来。却觉得有另外一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薛婵微微偏头。便见丁夔正微笑的看着自己。
那人眉眼生的颇有几分爽朗利落之感。此时一身暗紫官服在身。给人感觉。
恰似远处青山。在眼前。也在天边。
薛婵想起来忠伯告知自己这丁夔是何等刚正不阿为官清廉有道。不禁对他颇有几分好感。见丁夔对自己并无恶意。便冲着丁夔微微点头。
裴玄贞刚刚睁眼。甫一端起茶盏在手中,便看见薛婵与丁夔神色往来。
不禁嗤笑一声,“丁兄爱字成痴。可这人却不及淙月先生分毫。便是侥幸有得淙月先生提点。你也得等她把字写出来再说。别糟蹋了丁兄一番爱才之心。”
丁夔刚才就发现。裴玄贞似乎对薛婵颇多不满。此刻见裴玄贞这般言语,便低头问道,“裴大人识得这位小兄弟?”
裴玄贞脸上又浮现了那种嘲讽的笑意,“识得。不仅识得。还颇多渊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