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雪很久没有出声,随后轻轻叹了口气:“每一次,我都以为可以断绝而去,殊不知这里的每一尺每一寸,每一草每一花都刻骨铭心。以往的离开是因为潜意识中隐隐安慰自己,有一天可以回归。这一次怕是再也不能了,这里充公以后会变成什么,我不知道,反正再也不会留下一点柳家的气息,留下我的记忆。”
“那柳姐姐要不要找一件可以留住记忆的东西?”小凤凰问的格外小心翼翼。
柳竹雪突然回身,从床铺的枕头底下抽出了融雪剑,利剑出鞘,寒气逼向眉眼,让猝不及防的小凤凰惊得倒退了一步。
“不,我什么都不想留下来,如果这是一场梦,一场噩梦,那么醒转过来以后,我期冀从此不再梦见相同的梦境。”柳竹雪重新把融雪剑收入剑鞘,然后安放在桌子显眼的位置。“虽然顾大哥没有说,你也没有说,但我知道这把剑不应该属于我了。”
“柳姐姐,其实可以留下来的。”小凤凰不想见到柳竹雪那种难过的表情,“你把它带走,我不信有那么不识趣的人跑到顾家来讨要,这又不是什么物证!你用它做的都是好事,除暴安良,救人于水火,它没有任何的过错。”
“不,真的不用了。想要救人,想要做好事,在于我的心还不在于我用的是哪一件兵器,是融雪剑也好,是其他的刀剑也好,都是一样的。”柳竹雪终于放下所有的表情,变得无比坦然,“让它留在这里也好,否则见到它,我还是会想到一些过往。正如你所言,这不是它的过错,所以我不会带走它了。”
柳竹雪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有些东西一旦放下,似乎便不用再想起。小凤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还是有些替她难受。以前总觉得她比自己拥有的更多,显赫的家世,照拂的父亲兄长。
现今孓然一身的柳竹雪,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更为坚强果断。
“柳姐姐,等等我。”小凤凰换作轻快的步伐与她并肩而行,“以后,我给你买一柄更好的宝剑!”
“其实早些时候,师父说过我不一定要用融雪剑,可能在剑术上会更为精进。你有没有留意过我师父手中用的就是最普通不过的青釭剑,出手如虹,剑身如刺。”柳竹雪侧过脸来,眉眼弯弯的,“小凤凰,对于我而言,不是坏事。你看我有果子,还有你们,都是真心相待的人,不奢求更多了。”
果不其然,柳竹雪回到屋中,把收拾好的东西放下,戴果子一脸紧张的看着她,生怕在她脸上看到那种难过的不舍。她大概是察觉到了果子的目光,抬头看向他:“你千万别逞强,要是使不上力,我们还能再多待两天的。”
戴果子比她更愿意及时撤离,这个见鬼的地方多待一个时辰怕是都要折寿:“别小看我,更别小看老温太医。伤虽然重,也养到如今,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成,以后不成个废人了。”
顾长明倒是干脆,一扬手道:“能走就走,留这一处无用的宅院,以后再无牵挂。”
戴果子行动略为迟缓,还是咬着牙坚持自己走出去。他以为自己做不到的,勉强走到院门口,双腿都是软的,毕竟太久没有下地行走,快要变成废人了。
柳竹雪几次要上前扶他,被顾长明的眼神阻止。他知道果子心疼柳竹雪,偏偏事情又发生在果子重伤未愈,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那种滋味是如何难受,只有果子心里最是清。谁也不能去详尽的问,那只会让果子的心情更差。
戴果子走到院外,单手扶住门框,深深的吸了口气。忽然转过去头去朝着柳竹雪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难的,走出来就好了。”
柳竹雪嗯了一声,始终没有说话。直到两人坐上马车,小凤凰在外面替他们放下车帘,戴果子扫了她一眼,她笑眯眯道:“今天外头天气不错,我和顾大哥骑马回去,马车里太闷气还是留给你们吧。”
戴果子还能不清楚这话的意思,朝着她挥挥手,等门帘放下,才发现柳竹雪愣愣的看着自己。他忍不住牵起她的手:“小竹,你心里一定不好受,只有我和你两个人,别忍着。”
柳竹雪嘴唇哆嗦了两下,猛地一把抱住了戴果子,双手手臂扣得那么紧,脸颊贴在他的衣襟处。
两人相识相知到如今,她从来都是以礼相待,从未曾做过这样的举动。戴果子偷偷叹口气,这种时候什么话都不适合,他的手掌拂过她的头发,在后脑勺轻轻摁了两下。
柳竹雪依然未说一字一句,过了会儿,戴果子能够感受到她在默默流泪,大概对于她的性格而言,无论遇到什么事,要嚎啕大哭是不易做到的,哪怕是心里受了再多的委屈,再多的难过。
戴果子特别有耐心的等着她先哭了一通,连姿势都没有改动,要知道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要做到这个也是艰难。
等柳竹雪反应过来,连忙坐直了身体,双眼还是红的,一双手在果子身上想要好好检查。被果子笑着按住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不用担心。”
“你的伤……”柳竹雪想要擦眼泪,果子的动作比她还快了一步,扯过自己的衣袖,胡乱替她擦干净。柳竹雪被他没头没脑的一顿擦,脸颊擦红了,还没舍得躲开,“你的伤到底如何?”
“都和你说好着呢。”戴果子见她总算愿意正常开口说话,果然是哭一场方能见效,动动胳膊和腿,“虽说老温太医反复强调说要静养,一来我年纪轻,二来他医术好,反而是一直躺着不动,不利于伤口的恢复。你看我能能走能坐,那么最多三天,应该可以和常人无异了。”
“不行,还必须要养养好的。”柳竹雪的反对直接被否决了。
戴果子直视着她的双眼问道:“小竹,你以为我不问,心里就不清楚了吗?顾长明始终没有提过干爹目前如何了,既然他还没有死,那么只可能是生不如死。”
“果子,经历过上次的生死,你难道还想要再来一次,让我们心痛如绞吗!”柳竹雪真恨不得把眼前这人一棒子打闷,锁起来,再不任意行动了。
“我不会再做傻事了,但是我想了解一下干爹目前的情况。还有顾长明的爹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一件一件的都瞒着我,我心里能好过?”戴果子倒是想得很明白,与其让柳竹雪在已经不复存在的那个家牵肠挂肚,伤心难过的。不如让她分分心过来把眼前最棘手的那些先收拾处理。
“我没有要瞒着你的意思,我也不是很清楚其中的周折。”柳竹雪用帕子把眼角擦一擦,让自己的精神看起来好些,“他们并不是要刻意瞒着我们的。”
“我知道,我当时那个情况,做什么都是送死,不告诉我才是为了我好。”戴果子才不会因为这个动气,他实在太了解顾长明这个人。哪怕是嘴上不说,依然会背着他为了孙友祥的案子辛苦奔波,哪怕是一点点眉目也绝对不会错过,“我只是觉得他们两个人很是辛苦。”
说来也是奇怪,戴果子动了动,身体的协和度又更加好了些,他索性把车帘撩开,见顾长明就在车边,骑着马并驾齐驱:“喂,别和我说你耳朵不好。”
“我耳朵确实很一般,没有顺风耳的本事。”顾长明面无表情的答道。
戴果子一听,心情大好,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顾长明。而且既然肯如此对话,说明顾长明一早听到车中两人的对话,而且愿意说出实情了。
“那你和我说说,那些我特别想要知道的内情?”戴果子索性把脑袋往车外伸出。
顾长明老大不客气的一巴掌按住他的头顶往车厢里重新塞回去:“你就是个不省心的家伙,才好了那么一点点,要是有个闪失,你对得起柳姑娘这些天的照拂吗?”
“就是要对得起她,我才更要所有作为。”戴果子的一张嘴上功夫,可丝毫没有退步,反而比过往更加利索了,“我也算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你以为还会那么冲动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你们几个,更是为了小竹。”
留在马车中的柳竹雪轻轻咬着嘴唇,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更加晶亮透彻。
“行,有你这句话,我是能够放心不少。果子是个聪明人,该猜到的差不多都被你说中了。”顾长明见果子脸色一沉,连忙接话道,“路上说话不方便,到了我家,全部都会告诉你,我们在一同商量对策。”
顾长明有个疑虑,皇上当时许下的口谕让他连同戴绵山两人,行使官员不便的权利,用以彻底调查孙友祥的案子。他是背负使命应下的,那么皇上为什么一转身又将孙友祥打入天牢而且才隔了如此短暂的数日,孙友祥身上更是出现了异状,直到最后变成无法挽回的地步。
这个问题,纵是顾长明想破了脑袋都是未果,除非是亲口去问问皇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长明堵住了果子的嘴,却在自家门口被人给拦截住了。
他生怕又是横生枝节,远远看着有一行人,让小凤凰照应着,自己下马快步的走了过去。
眼前这几人,分别是宫中出来的衣着打扮,顾长明见人最是精准的,哪怕是离得近了,也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戾气与杀意。
反而是其中一人眼尖,认出了顾长明的身份,同样下马向着他的方向走过来:“顾公子,我们在这里等了有段时间,还以为你暂时不会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