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天渐渐黑了。
秦延找了个休息站停下来吃晚餐。晚餐吃的是面,就着一叠酸萝卜,很清淡。温茗还不怎么饿,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
吃完晚餐,秦延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包烟,然后上车继续赶路。
夜色弥漫,两边的景都模糊了。
车里安安静静的,温茗一上车就睡着了。
等她一觉醒来,车已经停了,空调的温度不知什么时候被调高了,所以即使睡着了也不觉得冷。
车打着双跳,秦延并不在车里。
温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四下找了一圈,看到秦延正立在路边抽烟。
她看了一眼仪表台的时间,已经半夜了,难怪,他需要停下来解解乏。
温茗推门下了车。
秦延听到声音,扭头看了一眼,顺势掐灭了手里的烟。
“怎么不抽了?”温茗站到他的边上,“是怕我向你讨烟抽吗?”
“你要吗?”他把烟盒往她面前一递。
温茗没接。
秦延无声地看着她。
“早戒了。”她说。
秦延有点意外。
温茗挑了挑眉,借着冷的由头,往他身边蹭过去。
“没想到我能戒烟吗?”她自嘲一笑,“我也没想到。我更没想到的是,我连烟都戒了,可是偏偏戒不掉你。”
秦延垂了下眸。
安静的原野,繁星满天。
干净浩瀚的星空下,风温柔地走着。
两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心在悄悄靠近。
秦延又点了一根烟,熟悉的烟味萦绕着,尽管烟瘾又上来了,但是,温茗忍住了。
“威林很远吗?”她问。
“嗯,那是北疆最东边的一个镇。”
“他们为什么要去那儿?”
秦延知道她问的是木强和蒋莹,但是,他没有回答。一来,他不确定脑海中的答案到底正不正确,二来,他也不希望温茗真的卷进这件事情里。
“上车吧。”秦延碾灭了烟头。
温茗点点头。
车厢里依然很暖和,温茗扣上安全带,摸了摸肚子,忽然觉得自己有点饿了,她有点后悔,晚饭没有多吃点。
“啪。”
驾驶座方向扔过来一袋饼干。
温茗低头看了一眼,看清楚包装袋的时候,嘴角不由地扬起来。
她没注意这饼干是什么时候在车上的,大概是他去小卖部买烟的时候带的吧。
“吃吧。”他说。
温茗拆开了包装袋,拿出一块饼干,却先递向了他。
“我不饿。”
温茗不听,执意要把饼干塞进他的嘴里。
秦延开着车,不好有太大的反抗,只能顺了她的意,温茗更开怀地笑了。这一幕,两年前也曾有过,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亲昵时光,因为不多,所以深刻。
“还要吗?”她一边吃一边意味深长地问。
“不要。”他回答的很干脆,丝毫没有给她留遐想的空间。
温茗轻“嘁”了声,但也没有很失望,她知道他不会吻她,至少,今晚不会。
“放点音乐吧,不然大晚上开车,容易打瞌睡。”她说着,在仪表台上一阵摸索,“开关在哪儿?”
“不知道。”秦延说。
“这车不是你的吧?”
“抢来的。”他一本正经的,“你不是看到了吗?”
温茗不出声了。
是的,那天在车站门口,她什么都看到了,看到秦延如何夺车而去,看到墨镜男如何被打的血肉模糊。
“秦延,你是个好人吧。”这是一句陈述句。
“你觉得我像个好人吗?”
“那我不知道,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她垂眸,“我又看不到你的心。”
秦延忽然有点难受。
“我不是好人。”他说。
一阵沉默。
秦延的目光笔直地看着前方:“如果怕了,就下车。这附近有车站,你可以回去找你朋友。”
“我为什么要怕?”温茗故作轻松地继续吃着饼干,夹心的甜味细腻地融化在她口腔里,她的话也有点甜,“你又不会伤害我,你只会救我,一次又一次地救我,所以,无论你是跑运输的也好,土匪强盗也好,亡命之徒也好,我都喜欢你。”
起雾了,夜色诡怖,前方迷茫。
秦延觉得,温茗就像是此时车头前那一截光芒,短小微弱,无法照亮世界,却是他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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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威林时,天刚亮。
温茗后半夜没有睡觉,一路插科打诨与秦延聊天,就是为了给他解乏。
到威林之后,秦延把车开到一家旅馆门口。
“你下车。”他把钱包递给温茗:“去开个房睡觉。”
温茗觉得好笑:“这段时间,你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去开fang。”
秦延解锁了两边车门。
“下车。”
“那你呢?”
“我有事。”
“我的意思是,那你呢,要不要给你也开一个房?”
秦延:“……”
“你不说话我就只开一间了。”温茗说罢,推门下车。
秦延看着她对自己挥了挥手,走进了旅馆大厅,他不是没机会说话,而是他知道,就算他表达了抗议,她也不会听进去。
车在旅馆门口掉了个头,往青山街的方向去了。
青山街后,有一个纸箱厂,去年,纸箱厂生意不景气倒闭了,但是,里面却一直有人住着。
秦延把车停在纸箱厂外面,他下了车,推开破败的门。
空旷的仓库,窗台和地面都落了厚厚一层灰,人踩在上面,就像踩在简山滑雪场的粉雪上,只是一个纯白,一个肮脏。
秦延大步穿过过道,过道两旁,堆满了大大小小尺寸不一的纸箱。这些纸箱,像是一座座小山一样,让原本空旷的仓库变得曲径交织,幽处难寻,成了一个藏身的好地方。
越往里,阴潮的味道越难忍。
秦延捂着口鼻前行。
忽然,不远处冒出几颗鬼祟的脑袋,他们盯着秦延,充满了戒备,好像下一秒就会动起手来。
秦延停住了脚步。
“老龟!”他喊了声。
这一声,算是表明了他来这里的目的。
几个男人跳上纸箱,一边挥舞着手里的棍子,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秦延。
为首的是个黄毛,他用棍子指着秦延问:“干嘛的?”
“你说干嘛的?”
黄毛动了动眉毛:“调货的?要肉还是要水啊?”
这是涉毒隐语,也就是行话。
调货,是指一次性从毒贩处购买5g以上的毒品。
肉,是冰毒。
水,是“止咳水”,一种以甲基丙苯胺或氯胺酮等为成分的毒品。
“我什么都不要。”秦延说:“我找人,老龟呢?”
“找我们老大?”黄毛狐疑地打量着秦延:“你是谁啊?”
“欧翰。”秦延答。
话音刚落,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从纸箱后走了出来,他衣着不怎么张扬,但脖子里的大金链子特别惹眼。
那就是老龟。
老龟这一登场,就像是花果山水帘洞的美猴王,一时间,纸箱上扬着棍子的几个男人都纷纷跳了下来,像小猴崽一样跟在他的身后。
“哎呀哎呀,大水冲了龙王庙,不知道翰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老龟俯首作揖,脸上洋溢着讨好又做作的笑容。
“老龟,好久不见。”秦延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这个破旧的仓库,“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是啊。”老龟摸了摸后脑勺,“没了二哥和翰哥的照料,我老龟只能窝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过日子,惭愧惭愧。”
秦延又扫了一眼老龟身后的那帮小崽子,冷冷嘲道:“不过阵仗排场倒是挺大的,谁出门都比不上你有气派。”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老龟对身后的那些人使了个眼色,厉声道:“都跟着我干什么?还不快滚出去干活?”
一群人立马散开了。
老龟一转脸,继续弯腰谄媚地对秦延笑:“翰哥,您里面坐,里面坐。”
他说的里面,是这个货仓原本的办公室,位置靠里,再加上纸箱的遮掩,显得格外隐蔽。办公室的门用一把厚实的大锁锁着,钥匙在老龟身上,他掏了半天,才舍得掏出来。
打开门,老龟比了个“请”的手势,让秦延先进,秦延也不同他客气,径直走了进去。办公室很宽敞,但不通风,一盏清明的灯火,也无法将那些晦暗的角落都照亮。
办公室的最东边,有一个三层高的货架,原本应该是摆放工作用具的,但此时堆满了各种各样颜色绚丽的纸盒,这些纸盒的大小如同烟盒。
“这是什么?”秦延拿起一个纸盒,放在手心里掂了掂,很轻,没什么重量。
“这是彩虹烟。”
“彩虹烟?新货?”
“是的,这是我让人研发的新产品,前两天刚投了一批进市场。”老龟比了个吞云吐雾的姿势,“这烟人吸食的时候,吐出来的烟雾像彩虹一样颜色斑斓,还自带香气,特别炫酷。”
“是嘛?”秦延拆了一盒,拿出一支烟,放到鼻尖嗅了嗅。
老龟看出秦延感兴趣的样子,继续道:“这是二三级毒品混合而成的,比一般的毒品具有更强的迷惑性。”
“市场反响怎么样?”
“反响还不错,流通特别快。我猜,这货到时候一定会供不应求。”
“这么有自信?”
“那是。”老龟洋洋得意,“翰哥,这款货最主要的受众是平均年龄不足十八岁的青少年,那个年纪的小家伙们知道什么呀?他们只晓得盲目从众,叛逆,装酷,什么新鲜玩什么,我这货这么有意思,他们能抗拒的了嘛?”
秦延不动声色地凛了下脸。
“这货受众是平均年龄不足十八岁的青少年?”
老龟看着秦延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秦延将指间的烟一转手,朝着老龟的嘴塞进去,随手掏出打火机要给他点。
“翰……翰哥。”老龟抿着烟,吓得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