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岩离开酒馆之后,陆羽与阿宁并未随之离去。两人如今暂住在客栈中,回去了也无事可做。于是他们便又要了些酒菜,一边吃着一边闲聊。
当酒菜吃完,时间便接近了三更。两人起身结了账,准备回去休息。但他们刚走到店门口,就听见刺耳的喊声从远处传来:“车轿过街,闲人退让——”
这么冷的天,若是没这声音,或许还没人留意街上的事物。但这喊声一响,街道两旁屋内外的人们立刻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支身着绛紫色制服的队伍正排着整齐的队列从远处走来。
队伍的中央簇拥着一顶华丽的轿子,轿帘以绛紫色为底,上面用金线绣出的繁复图案在火把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轿顶的四周坠着无数的流苏,穿在上面的珍珠随着轿子的起伏轻轻地摇摆着,碰撞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响声。
瞧见这顶轿子,阿宁顿时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国舅爷啊。”
“是杨国忠吗?隔得这么远你也认得出来?”陆羽诧异地问道。
阿宁撇了撇嘴:“他的那顶轿子,整个大唐估计也仅此一家了。弄的那般花哨,生怕别人不知道皇祖特许他使用金色似的。”
陆羽冷哼了一声:“他这么招摇过市,就不怕死吗?”
杨国忠恃强凌弱的名声,陆羽没到长安前就知道得很清楚,所以自然猜得到,有不少人是想取下这位国舅爷的人头的。
“你别说,想杀他还真不容易。你瞧他周围那些人,看着不起眼,但个个都是杀人的好手。阿翁说过即便是他陷入了这些人的包围,也很难全身而退。”
“他们这么厉害?杨国忠从哪找来的这些人?”陆羽满脸的不可思议。
“杨国忠早年在西川屯田时,曾拜蜀中唐门的一位长老为师,学过唐门的制毒之法与各路暗器。在那待了几年之后,他自己的武功虽然没练得多高,但却弄到了一帮唐门的高手做护卫。”阿宁耐心地解释道。
但陆羽还是觉得奇怪:“据我所知,唐门的总部唐家堡几乎是个独立的******。仗着坚城利器,唐家堡连当地驻军都不放在眼里。而唐门又很少与外界来往,杨国忠的权势再大,对唐门的影响也极为有限。这样的话,凭他一个普通弟子的身份,又怎能号令这么多门中高手呢?”
阿宁捉狭地笑了:“你知道杨大人的妻子‘梦中受孕’的事吗?”
陆羽“扑哧”一声笑了:“就是他去了趟江南,回来后得了个便宜儿子的事吗?听说那个孩子夭折了,内情究竟如何我是不知道。不过真是难为杨大人了,他老婆给他扣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他还帮着她圆谎,真是情深义重啊!”说着,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宁给了他一肘:“别笑,听我说。既然你知道这些,那你知道杨大人之妻裴柔在嫁给他之前是什么出身吗?”
“听说是个娼妓?”陆羽不是很确定。
“娼妓只是幌子,”阿宁竖起食指在陆羽的面前晃了晃,“她的真正身份是唐门门中的干女儿。通过她,杨国忠才弄来了这么一帮听话的高手。”
“怪不得他头上都绿了还忍着。诶不对啊,唐门门主怎么会让自己的干女儿去做娼妓?”陆羽一时没想明白。
“哎呀!是那个干女儿啦!”阿宁挤眉弄眼地说道。
“哦哦,原来如此。”陆羽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这时,远处的队伍已走到了他们跟前。原本陆羽对阿宁所说的他们的实力还有些质疑,但当他们走近之后,陆羽的怀疑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因为他从那些人的身上感到了阴寒刺骨的杀气,凛冽的风雪与它相比,都显得有些暖了。
这样的杀意,只有视人命为草芥的职业杀手才能拥有。
他想起了智积给他介绍江湖门派时,对唐门的评价:唐门这个门派若是用实在的武功来衡量,只能勉强算是二流。但若是比杀人,唐门却是一流中的一流。就算是顶尖的杀手,杀起人来也未必及得上唐门的高手。
因为唐门所擅长的两样东西——毒药与暗器,几乎就是为了杀人而生的。唐门中人对敌时的每一招,都是为了杀死对手。只要能达到目的,哪怕是杀死同伴也不会皱一皱眉。
“杨家有这么多高手,你当初偷他们族谱时挺危险的吧?”陆羽想起阿宁曾为了调查郑巽死因而查阅杨家族谱一事,脸上显出了一丝后怕。
“不是什么事都要动手的,”阿宁白了他一眼,“我抓了个他家临时雇来的花匠,逼他在三天内将负责清扫祠堂的人的所有信息告诉我,然后再趁那个人出府时制住他,逼他抄一份供在祠堂里的族谱给我,就是这么简单!”
说完,阿宁吐了吐舌头,模样煞是可爱。
瞧着她的样子,陆羽不禁呆在了那里。
此时,杨国忠的轿子正从两人面前的街道上经过。尽管隔着一丈多远,中间还有护卫们阻挡着视线,但轿子上金线绣成的团团牡丹还是晃得人眼花缭乱。
但就在这金光的照耀下,街道的另一边寂然地亮起了点点寒光,并在刹那间化作了一颗颗托着尾焰的银色流星,朝着那顶奢华的轿子激射而去。
“有刺客!”一道冷冽的声音从站在轿边的一名护卫的口中响起。
他的第一个字刚出口,护卫们便纷纷闪身挡在了轿子的前方。手掌在腰间一抹,掣出了一柄柄涂得漆黑的软剑。然后他们信手一挥,漆黑的剑光便在空中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当那人最后一个字落下之时,那些银光已尽数撞入了网中,紧跟着便被那一道道纵横的剑光弹了出去。
那发声的护卫一眼也没看那些银光。他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指向隐没在对面房屋阴影中的一个模糊的身影,淡然地道:“在那边。”话音未落,手提长剑的护卫们便如一只只捕食的猎豹般冲出,扑向了那道身影。
而那些被弹起的银光中,有一道银光好巧不巧地被弹向了陆羽与阿宁所在的方向。那是一支银色的透甲箭,亮得刺眼的箭头上,隐隐透着幽蓝之色,显然是淬了剧毒。
银光来得突然,让人来不及思考。阿宁下意识地便拔出长剑,纯白的剑光在空中一闪,将那支透甲箭斩落在地。
然而她这一亮剑,靠近她的护卫们顿时便将目光投了过来。下一刻,一道道剑光化作了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朝着阿宁直刺而来。
瞧着那迎面而来的剑光,阿宁先是一愣,随后便明白了对方误会自己也是刺客。原本她应该出言辩解,但她的心中却陡然生出一股豪气:阿翁说他们难对付,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厉害!
想到这儿,她将手臂一挥,白色的长剑夭矫若龙,一个腾跃间便将那些黑色的剑光尽数斩为两段。
但她没注意到的是,有两名护卫已经借着那些剑光的掩护摸到了她的身边。就在她这招“白龙鱼服”云歇雨收之际,那两人将长剑一挺,骤然发起了攻击。两道交错的剑光如同黑白无常夺命的锁链,朝着阿宁雪白的脖颈缠了过去。
好在阿宁的身边还有陆羽。黑色的剑光刚一亮起,他便一脚踢中了左侧那人的胸口,将他踢得倒飞而去。而后一闪身拦在了右侧那人的面前,手中的鎏金笔如点水的蜻蜓般轻巧地绕过了剑锋,点钟了那人持剑的手腕。
被陆羽附在笔端的内力一冲,那人顿时觉得手腕一阵剧痛,五指一松,将长剑抛落在地。陆羽顺势一脚,将他也踢了出去。
看着眼前的情形,阿宁不禁脊背发凉。若是没有陆羽,她刚刚变必然会伤在这两人的剑下了。而唐门高手的剑上,又怎会无毒?一旦受伤,可能就性命不保了。
扭头瞧向陆羽,阿宁刚想说句话感激他一下。但没等她开口,对方的下一波攻势便已到了。
护卫们纷纷抛下手中的断剑,伸手从腰间摘下了一只只小巧的铁盒。而后他们将铁盒对准两人,伸手在盒上的凸起处轻轻一按,一道道纤细如发的黑光便从盒中弹射而出,如同致命的毒蜂群,刹那间便到了陆羽与阿宁的面前。
他们所使用的,是唐门的独门暗器——蜂针雨。每一只铁盒之中,都装有一千支三寸长的细若蜂刺的淬毒钢针。蜂针雨每一次可以发射十支钢针,钢针上的力道与传奇级别的暴雨梨花针相比,虽然还稍显不足,但也足以比得上至境高手的一击了。
况且相比于暴雨梨花针得难以复制,蜂针雨的制作就简单多了。一个月产出十几件,还是可以做到的。如此一来,只要有足够的人手,蜂针雨的杀伤力便可水涨船高了。
而此时,射向陆羽与阿宁的钢针便足有数百支。这样的威力,已绝非两人各自为战能对付的了。
好在经过这一月的习练,两人的默契已今非昔比,眼神一碰便知晓了对方的想法。
于是阿宁手腕一振,雪白的剑光如狂风中飞舞的雪花般呼啸而出。而陆羽则笔锋疾转,金色的流光似雷霆间斜织的雨丝般倾泻而下。下一刻,风雪融为一体,化作一道惊天动地的狂飙,裹挟着空中飘舞的飞雪,朝那漫天的针雨席卷而去。
阿宁的“千山暮雪”加上陆羽的“雨花”,便成了这招“雨雪纷飞”。
转眼间,那漫天的钢针便落入了狂飙之中。原本锐不可当的它们瞬间便成了狂风中的一根根枯草,被那旋转的气浪轻轻一吹,便散向了四面八方。
然而,再烈的风也有止息之时。当狂飙消散的那一刻,第二波铺天盖地的针雨便呼啸而出,再度将陆羽与阿宁笼罩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