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东市的绮梦楼,在长安城的青楼中是数一数二的。往常到了酉时,厅堂中便已座无虚席。而老鸨周姨则会满脸堆笑地守在门口,一边婉拒那些衣着平凡的散客,一边借机从上门的纨绔们身上捞点油水。
但今天,周姨却是满脸苦相地坐在楼梯旁的角落里。而她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三天了。
这一切,都要拜她面前的这两位衣着华贵的青年所赐。或许,还要加上那位正在楼上浅吟低唱的李大家。
前几日,那位艳名远播的李大家差人到绮梦楼自荐。那时周姨刚从老家回来,并不了解最近长安城中的消息。而李大家的名头她又早有耳闻,于是想都没想便一口应下,还签了字据。
但传信的人刚走,周姨就从楼中其他姑娘那里得知了最近一个月里,发生在长安城各大秦楼楚馆中的大事件。
原来,这李大家是一位新近被封为工部员外郎的陆羽陆大人的禁脔。无论她到哪家青楼登台,陆大人都会紧随而至,将其他客人尽数赶走。
这陆大人看似文弱,武功却极为高强。有几家青楼派出了龟奴来赶他,但无论派出多少,都被他打得屁滚尿流、人仰马翻。
若但是如此倒也好说。各位老鸨都在长安经营多年,人脉哪个也不少。狠狠心出点血,找个跟陆大人没什么关系的衙门,让官府下令让他走也就是了。想来陆大人初来乍到,这件事应当也不是那么难办。
但陆大人的身后,可还跟着一位南阳郡王李系。往往陆大人前脚刚到,这位南阳郡王后脚就追了过来。陆大人把客人赶走后,这位小王爷立刻便招来手下的护卫,将青楼围得如同铁桶一般。这样一来,连那些有固定相好的老主顾,也没办法从后门溜进来了。
仅仅一个陆大人,还可以用官府的关系来对付。但加上了南阳郡王,一切就不同了。这位郡王,可是当朝太子的亲生儿子。更有传言说,太子对他的喜爱,远胜他的兄长、太子的长子广平王李俶。将来,说不准还会立他为嗣。
这样的人物,又有哪家衙门敢惹?就便是炙手可热的杨家,也不敢轻易地来啃这块不软的骨头啊!
听说了这件事,周姨自然是后悔不已。但字据已经签下,也不好就那么轻易地毁约。于是她只好在心中祈祷:过了这么久,陆大人可能已经对李大家没了兴趣,不会再来了。
但现实总是残酷的。李大家的琵琶刚奏出第一个音,陆大人便杀气腾腾地站在了门口。那些满脸淫笑的嫖客一见到他,顿时跟老鼠见了猫一般四散奔逃。
而陆大人则面沉似水地走进门,大马金刀地坐到了厅堂中央的长椅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上纱帐之后的李大家,眼中渐渐透出温柔与哀伤。
一曲未罢,小王爷便匆匆地跟了过来。那些盔明甲亮的护卫迈着整齐的步伐,像对待其它青楼一般地将绮梦楼团团围住。
笑着进了门后,小王爷便径直坐到了陆大人的身边,与他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不时还吩咐老鸨派人端上些茶水点心。
他们两人看上去聊得挺开心的,但周姨可笑不出来了。陆大人每天来都会给一些银子,所以赔的倒也不算多。但青楼这生意,最讲究人气。连续几天不让客人进门,等客人去惯了别家,哪里还会再看你一眼?
接连三天被逼谢客,周姨早已心急如焚,面前的这两位她又不敢得罪。于是她决定今晚就去找李大家,就算是多赔她些钱,也不能再让她在这里挂牌了。
此外,周姨也十分纳闷。小王爷的行为还好解释些,拉拢人才嘛!但另外两位就一个比一个怪了。
先说李大家。
你说你一个青楼女子,人生还能有什么归宿呢?最好的结果,就是找上一个不错的男人,在人老珠黄之前从良,伴着他度过余生了吧?
而陆大人,则远非“不错”两个字能描述的了。他年轻、英俊、被皇帝亲自赐官、又得到南阳郡王的赏识,可以说是前途无量!更重要的是,他对李大家用情至深。瞧这模样,李大家若是跟了他,做正妻也是极有可能的。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李大家怎么就对人家不理不睬呢?
再说陆大人。
像他这样前途无量的青年俊杰,若是有心结识,该有多少名门闺秀会倾心于他?又为何对一个青楼女子依依不舍呢?
再者说,朝廷官员看中青楼女子的惯常套路,不应该是先拿钱哄,再用权压吗?即便李大家不愿意,找些人来直接拖走不就好了?小王爷能带来那么多人把青楼都围住,难道还抓不了一个人?
周姨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老了。这些年轻人的想法,她竟然一点也猜不出。
不过事实上,陆羽也有过把李冶强行带走的想法。瞧着李冶一次次地抛头露面,陆羽不止一次地想,要不然来回硬的,动手把她强行带走算了!
但他不敢这么做。
因为本就是他有负李冶在前,自从在长安相遇之后,李冶连一句话都还没跟他说过。他担心若是他用强,李冶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理他了。
一个多月以来,陆羽几乎每天晚饭后都要来李冶挂牌的青楼“坐镇”。李冶转移到哪家,他就跟到哪家,一天也不放松。而李冶却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该弹琴弹琴,该唱曲唱曲,一天也没耽误。
李静忠那边,自从安排了陆羽在华清宫面见皇帝与智积后,便没有给陆羽传递过任何消息。陆羽向他们追问李佑之的下落,也没有得到丝毫回应。至于所谓的大计,也像根本没有过一般。
工部员外郎与其它五部的员外郎一般,是个闲职。不像李泌那样主动揽事的话,平日里是没有什么差事的。所以这一个月里,陆羽见得较多的,就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李冶,一个是智积,还有一个便是正坐在他身旁的,南阳郡王李系。并且这三人之中,他与李系见面的次数,还要远超另外两人。
每天黄昏之后,陆羽去哪里,李系便会跟到哪里。不止如此,李系有时还会在白天去陆羽的住所拜访。每次来,都会带上不少的礼物。
陆羽起初是不太愿意理他的,但瞧着对方又是送礼,又是帮忙,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对他的态度便也渐渐地友好了起来。
友好归友好,陆羽可不会蠢到随便答应李系的什么条件,更不会与对方推心置腹地说自己的那些要命的秘密。
不过李系也从未开口提过任何别有用心的要求,所以陆羽与他相处得倒也还算愉快。
而李冶这边却让陆羽伤透了脑筋。原本陆羽踌躇满志,一心认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自己展现出足够的诚心,就一定能打动李冶,让她原谅自己。但一个月下来,陆羽在李系的指点下送了李冶不少礼物,这些年来的储蓄都快花光了,却始终没得到李冶的一句回应。
今天,他早早地便将一只上好的羊脂玉镯托李冶的贴身丫鬟小红送了上去。那丫鬟想来没那么大胆子敢私藏,玉镯应是早到了李冶的手里。
然而李冶依旧如往常一般,没有给他一点回应。
“唉!看来这玉镯又白送了!”陆羽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两声轻微的响动几乎不分先后地传入了陆羽的耳中,似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陆羽“咦”了一声,正要回头,却感觉一道沉闷的风声从他的背后袭来,直劈他的头顶!
这些日子里,陆羽虽然一直围着李冶转,但功夫却未敢落下。刹那间,他便进入了状态。此情此景,想要转身躲避为时已晚,于是陆羽头也不回,脚尖在地面一点,便向左轻盈地跃出了三尺,避开了这一记霸道的下劈。
然而,这眼见着便要落空的招式陡然一变,由纵劈改为横扫,带着浪潮般的劲气,扫向陆羽的脖颈。
招式的变化宛若电光石火,须臾间便已完成。陆羽依旧无暇转身,但这次,他已然将鎏金笔握在了掌中。
手腕一翻,内力在笔端凝成一匹飞奔的骏马,撒开四蹄撞向那滚滚的浪潮。
转眼间,两者便撞在了一处。那矫健的骏马仰天长啸一声,便在浪潮的撞击下化作了一缕缕轻烟。而那暗金色的浪潮,却也被骏马冲得乱成了一锅粥,无力向前。
但紧跟着,那浪头也轻轻一卷,竟然化作了一道纤细的金光,角度微转,划着弧线刺向了陆羽的咽喉。
三招过后,陆羽终于转过了身。而那道纤细而明亮的金光已然迎面而来,让他的双眼再顾不上其它的事物。
危急关头,陆羽的诸多招式都已成了无用之物。现在唯一能救他的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快”!
心念一起,他的身体便做出了反应。三藏真经的招式在他的手中重现,手腕一翻,陆羽的鎏金笔便化作了一道金色的闪电,斜着朝那道金光刺了过去。
“当”的一声,两道金光在距离陆羽的咽喉不到一尺的地方相遇了。陆羽顿时感觉一道雄浑的内力扑面而来,顺着两道相连的金光冲向他的体内。他赶忙全力运转般若功,大喝一声,这才将对方的内力迫出,同时借势向后一跃,与对方拉开了距离。
到了此刻,他才终于有机会,将视线投向金光之后的人。
一眼看去,陆羽便愣住了。
对方则哈哈一笑:“陆兄弟,多年不见,功夫大有长进啊!不错不错!”
等对方说完话,陆羽也回过了神,脸上立刻露出了温暖的笑意。
“史大哥,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