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瞧了眼自己那一身因打斗而变得散乱的衣袍,轻笑道:“看来我是不像他的了。”
程元振摇了摇头:“不!我说的‘干净’,说的是太子殿下的性子。殿下他为人光明磊落,眼里容不得沙子,所以最憎恶的,就是那些口是心非、笑里藏刀的人。”
“所以他才会被那样的人害死啊!”陆羽叹息了一声。“我还是不像他,大多数的时候,我可是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人啊!不过若真像你说得这样,我倒是原意尊重他。”说着,陆羽用手掌轻轻地摩挲着李瑛的墓碑,拂下了些许尘埃。
而瞧着他背影的程元振,神情渐渐地凝重了起来。他朝着陆羽躬身一礼:“如今,真相已然说明,那么称呼应该改一下了。老奴程元振,参见殿下!”
“扑通”一声,程元振对着陆羽双膝跪地,恭谨地垂下了头。
听到“老奴”两个字,陆羽便皱起了眉。转身瞧见程元振跪在那里,他赶忙来到近前,伸出双手将他搀扶起来。
“程叔叔,既然你认我为主,是不是就该听我的安排呢?”陆羽板着脸说道。
见陆羽如此严肃,程元振赶忙拱手应道:“那是自然,老奴一切都听殿下安排!”
“好!”陆羽点了点头。“那从现在开始,我们之前怎么称呼,之后就怎么称呼。我可不想再听到什么‘殿下’、‘老奴’之类的话!”
“可是殿下……”
“嗯?”陆羽瞪起了眼,用目光阻住了程元振的话。
“您来日若是登临大宝,礼数又怎能短缺?”
陆羽摆了摆手,沉声道:“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我只是希望,无论将来怎样,你都是我的程叔叔。”
萧瑟的秋风吹过,将两人的衣袍高高地扬起。风声中,陆羽的声音变得时隐时现,宛若梦呓。
程元振沉默了许久,然后才轻轻地应了声:“好。”
在这之后的许多年,程元振始终信守着这句承诺,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那么我们也该去见一下李静忠了吧?”陆羽的眼神,隐隐地透出了锋芒。
“没错!毕竟他要靠羽儿你才能成事,所以也不敢拿你怎样!”正如陆羽所要求的,程元振改回了原本的称呼。
“那程叔叔,你有什么方式能联系到他么?”
“不需要找他。只要我们回到长安城,放出些风声,他自然会发现我们,然后自己找过来。”
“哦?他在长安城竟如此神通广大?”陆羽的眼中非但不见惧色,反倒显出一丝战意。“那我倒是更想会会他了!程叔叔,咱们走吧!”说着他一甩衣袖,信步向山下走去。
“好!我们去哪儿?”程元振紧紧地跟在了陆羽的身后。
“就去大雁塔等他!”陆羽朗声道。
于是,陆羽再度站在了大雁塔顶。
如程元振所说,既然在哪里等李静忠都一样,那么倒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做些事情。比如说:将大雁塔顶那稀奇古怪的武功再钻研一番。
塔顶的浮雕,共有七七四十九幅。陆羽从头至尾地练过去,没多久便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一股股暖流沿着全身的经络缓缓流动,将力量与充实之感送到身体的每个部位。
更重要的是,在一遍遍地练习这四十九式的过程中,陆羽觉得自己似乎渐渐找到了一种诀窍,一种让他将之前所学的所有招式,融会贯通的诀窍。
智积一脉的武功,传自域外天竺。而陆羽从别处习来的功夫,却都是中土的武学。尽管陆羽曾经糅合其中的一些招式,创出了三招两式,但他当想要将这两类武功全面融合时,却是屡屡碰壁。因为中土武学与天竺武学从本源上就有极大的差别。
中原的内功,修炼的是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天竺的内功却大多如般若功一般,以七大脉轮为核心。而大多数的武学招式又与内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内功不同,招式自然也就大相径庭。
在以往的争斗中,陆羽也时常会用般若功内力施展中原的招式,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学搭配在一处,有时会出现出人意料的效果。但毕竟两者间存在隔阂,所以这样的组合破绽也很明显,打对方个出其不意还可以,但用得多了,就很容易被敌人抓住破绽,一举击败了。
这一点,陆羽自己也早已发觉。而让他发觉这一点的,是他的义兄洛淼。
从两年多之前开始,洛淼与陆羽两人便常在一起切磋。按说洛淼的武功到了那个境界,再想要有突破已经有些困难了,所以两人的武功差距大体是在逐渐缩小的。但陆羽却分明觉得,洛淼面对自己的招式,反而是越来越容易。
后来陆羽苦心思索,才终于得出了这个结论。于是他便尝试将所学的武功融会贯通,创出新的武功,但这几年下来,也只是创出了三招两式,便无以为继。招式的融会贯通还遥遥无期,更不用说内力了。
而练习这大雁塔顶的浮雕,却让陆羽喜出望外。他发现这些招式的可塑性极高,一招使出,往往能顺势转换成许多他已经熟稔的招式,而那些招式中,既有中原武学,又有天竺武功。也就是说,以这塔顶的浮雕为基础,陆羽极有可能将他所学的两类武学招式融为一炉!
但这些武功对于程元振来说,却没什么好处。刚登上塔顶,陆羽便建议程元振也试着练一练这些武功。但程元振练了几招之后,却觉得胸中烦闷,心神不宁。这是明显的走火入魔的迹象,程元振赶忙就此停下,静静地站在一旁守着陆羽。
陆羽练了约莫半个时辰钟,便有一个黑衣男子走上塔来,朝着陆羽与程元振躬身一礼,而后恭敬地说道:“公子,程大人,我家李大人有请!”
陆羽没说话,程元振便冷笑了一声:“李静忠什么时候这么大排场了?你回去告诉他,相见我们,就自己来!”
男子沉默了片刻,而后低声应了句“是”,便转身跑了下去。
而陆羽一边练着功夫,一边问道:“程叔叔,已经有人去报信了,应该不用再等多久了吧?”
程元振点点头:“两刻钟想来是足够了。”
“好!”陆羽又瞧了瞧塔顶的浮雕:“那我再练一会儿!”说着,便真的继续练了起来。
果然如程元振所说,陆羽将将练了两刻钟,便有脚步声从他背后的楼梯处响起。
程元振立刻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去,李静忠的那张丑脸便映入了他的眼中,随后现身的,则是面带笑意的一行。
与程元振对视了一眼,李静忠便径直来到了陆羽的身后,恭敬地施了个礼,朗声道:“这塔顶的《三藏真经》可是玄奘大师的绝学,只不过一般人都有眼无珠,也就与之无缘了。殿下您能看出其中玄机,当真是生了双慧眼啊!”
李静忠猜出陆羽已得知了真相,所以很自然地便改了对他的称呼。
在李静忠的设想里,陆羽可能戟指怒骂,也可能出言讥讽,但陆羽的反应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陆羽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一转身,便伸出手掌,转向李静忠的咽喉。
他的手臂是笔直探出的,快似闪电。但瞧上去却又让人觉得它始终在摇摆,随时都会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弹向左右两旁。就如出洞的灵蛇一般。
而那抓向李静忠的手掌,五指微微弯曲,看上去没有丝毫力道。但李静忠却清楚地感觉的,这一爪若是抓实了,一下子就会捏碎他的喉咙。
于是李静忠赶忙躲闪。他先双脚用力一点,身子向后退去,而后又向右侧一翻,踉跄地躲到了一旁。
动作有些狼狈,但终究是避开了陆羽的手掌。
陆羽上前一步,抬手打算追击。但手掌推出,碰上的却是一行的手掌。
手掌相触,陆羽只觉一股黏力从掌心传来,他的手掌与一行的手掌便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他用力地向后扯着胳膊,但那两只贴在一起的手掌却纹丝不动。
陆羽知道这是般若功的一种运功法门,他甚至也会使用。但他与一行的内力相差太多,所以即便知道了奥秘也毫无作用。
最终,是一行轻轻地笑了一声,将手臂向回一收,贴在一起的手掌便自然地分到了两旁。
而李静忠的声音便在此时再度响起:“怎么?刚一见面,殿下就要杀我吗?”
陆羽冷笑道:“我确实想杀你,不过我也知道你不是那么好杀的,所以我只是想出口气罢了!做了那么多年的猎物,我也想尝尝,做猎手的滋味!”
李静忠哈哈一笑:“殿下,想做猎手,可是要有网的啊!我的这张网已经织了好多年,殿下还是别抢着做猎手了吧?”
“那难道要让我做一辈子的猎物吗?”
“不不不,”李静忠连连摆手:“殿下怎么会是猎物呢?殿下是主子,我是替殿下打猎的猎手,而我们的猎物……”说着,李静忠高举双手,一双三角眼中满是憧憬之色。
“我们的猎物,可是整个大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