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辩秀从天而降的那一掌,陆羽心知自己无论如何也挡不下来了。但他更不想坐以待毙,所以只能徒劳地抬起手掌,迎了上去。
但就在两只手掌相触的前一刻,陆羽便也如辩秀等人一般,听到了那道冷哼声,但他只是觉得身子微微一僵,并没有辩秀等人的诸多反应。而后,他只觉有一只手掌抓住了他的肩头,紧跟着脚下一轻,身子凌空而起,从元载身旁的窗口飘出了大雁塔。
而元载此时还僵在那里,自然无法阻挡。
转过头,陆羽瞧向救下自己的人。那人穿了身青色的劲装,眼睛以下的脸都被黑布遮挡。但陆羽还是从眉眼与身形中辨认出,她就是日间曾与徐怀秋夹击一行和尚的那名女子。
与日间不同,这一次,陆羽几乎是贴在了那女子的身上,她那未被黑布遮挡的眉眼,便被他一清二楚地瞧在眼中。
那纤细的双眉,如早春新生的柳叶,又如刚过朔夜的月牙,在她那白皙的脸上勾勒出了两道柔美的曲线。那双明亮的杏眼如两汪澄澈的清泉,眼波流转间,似乎有水光在其间荡漾。就连眼角的些许细纹,也在这水光之中,变得微不可查了。
“她的眼睛真美啊!”陆羽在心中赞叹道。
与此同时,女子身上的气息也向陆羽飘了过来。那是一股兰花般的香气,味道很淡,却如绕梁的余音般经久不散。闻着这股香气,陆羽觉得很是舒服,之前因打斗而躁动的心绪,也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一只手抓着陆羽,女子的另一只手在大雁塔的外墙上看似轻柔地按了几下,便消去了下坠的力道,几个呼吸间,就带着陆羽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而后身影一闪,如同顺流而下的轻舟,飘出了大慈恩寺。
而后,那女子带着陆羽一路向南,从启夏门出了长安城,没多久便来到了一块四处无人的空旷之处。
到了这里,那女子便松开手放下了陆羽,转身便要就此离去。
但陆羽却不想就这么让她走。白日里她放了陆羽,如今又救了他一次,足见她对他至少是没有恶意的。既然没有恶意,那就要试着拉拢一下啊!
于是陆羽忍着疼站直了身子,朝着女子拱手道:“多谢前辈相救!算上日间的那回,前辈已经救过晚辈两次了,不知前辈能否告知尊姓大名,晚辈日后也好在心中感怀!”
一听这话,那女子便站住了脚步。然后她转过身,用那双明亮的杏眼恶狠狠地瞪着陆羽:“你认出我了?好!那我也不搞什么虚的了?我早上让你滚出长安你怎么不滚?当我说话是放屁么?”
“啊?”陆羽挠了挠头:“这个……我当时跑得急,没听见这句。”
女子白了他一眼:“那现在听见了吧?这就滚吧!”说着伸手指向远离长安城的南方。
陆羽犹豫了片刻,而后缓慢但坚定地摇摇头:“实在抱歉,这件事,晚辈不能听前辈的了?”
“你说什么?”女子的双眼瞪得更大了:“刚才要是我不出手,你已经死了知道吗?哪还有机会在这儿跟我废话?捡了条命不赶紧跑,留在这里等死吗?”
“不瞒前辈,晚辈的师父与义父,如今都落在奸人的手中。若是晚辈就此离去,他们恐怕就有性命之忧了。”
“你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了,还顾得上他们?”女子追问道。
“没有他们的养育,就没有今天的我。所以即便有丧命的危险,晚辈还是不能离开。我知道前辈您也是为了我好,但恐怕我要辜负您的好意了。”陆羽瞧着女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谁是为你好?我只是瞧着你碍眼罢了!”女子别过头去,用嫌弃的语气说道。接着,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真不知道是谁把你教成这样的!”
而后她转过头,狠狠地瞪了陆羽一眼,没好气地说:“既然你非要找死,我也懒得管了,以后别指望我再救你!”说完,她便一甩胳膊,气呼呼地打算转身离去。
这一回,瞧着对方有些动怒,陆羽便不敢再插话,只能闭着嘴站住不动。但这时,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却从陆羽背后响起:“小程,慢些走,跟老朽我再聊几句可好?”
一听这话,那女子愣了片刻,然后便转过身向陆羽的身后望去。只见一个员外打扮的老人正笔直地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她。
听到有人说话,陆羽也惊奇地转过身。瞧见了这老人之后,他立刻兴奋地奔了过来,激动地说道:“是您啊,李老板!您什么时候到的?”
来人正是李记羊肉泡馍的老板。见陆羽奔过来,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像安抚小孩子般地说道:“刚到,刚到。”说完又将目光转向那女子,半开玩笑地说道:“怎么?多年不见,小程已经认不得我这把老骨头了吗?”
女子摇了摇头:“不敢!”随即拱手道:“晚辈程华,见过前辈!”
李老板摆了摆手:“免了免了,不过小程你为何遮着脸呢?老头子一把年纪了都不怕丑?你还怕?”
程华皱了皱眉:“前辈,我年纪也不小了。不过我倒不是怕丑,只是怕麻烦罢了!”
“怕什么麻烦?这天底下能给你找麻烦的,怕也没有几个人吧?而那些人如果想找你麻烦,你这不遮着脸,又有什么区别?”
程华沉默了片刻,而后沉声道:“前辈教训的是。”说着,便伸手揭下了遮脸的黑布,露出了一张清丽的面庞。她的模样瞧上去岁不算老,却也定然过了三十。但有她那双神采奕奕的双目,却也不显得憔悴。
瞧着她的面容,陆羽不知怎的生出一种熟悉之感。但在脑中搜罗了许久,也记不起曾见过哪个与她面容相似之人。
李老板点点头:“这就对了嘛!裴旻当年,可是潇洒得很,他的传人怎能如此忸怩?”
陆羽心中一惊:“这女人还是剑圣的传人?”
程华再度冲着李老板拱手施礼:“这还要多亏前辈当年的照拂,晚辈再次拜谢。”
李老板挥了挥手:“什么照拂?就是想偷个懒罢了!你再这么说我可翻脸啊!”
程华嘴角微微一勾,似乎是笑了笑,然后说道:“若是前辈没什么别的指教,晚辈这就告辞了。”说着也不等李老板再说话,转过身便如轻风掠向了远方。
等她走远之后,陆羽才开口道:“李老板,这女……程前辈是剑圣的徒弟?”
李老板摇摇头:“不是徒弟,是徒孙。说起来当年还是我带着孤苦无依的她找到了小倩……哦,你们应该叫公孙大娘,小程的功夫就是跟小倩学的,所以她该算是裴旻的徒孙。”
一旁的陆羽已经听得目瞪口呆:剑圣的弟子公孙大娘,居然被李老板随口称作小倩,这李老板究竟是何方神圣?
于是陆羽壮着胆子问道:“老板,当年您跟剑圣前辈……”
李老板嘿了一声:“想当年,我们一群狐朋狗友经常在一起厮混,就是我没他名气那么大。不过这也有好处,至少现在我没事在外面走走没有几个人来找麻烦,裴旻那个老鬼要是想出来,可就得小心些了。”
陆羽了然地点点头,心中对李老板的敬佩之情又加深了一层。接着,他又想起一事,不解地问道:“前辈,您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李老板捋了捋胸前的胡须:“我没有找你,我是在那个和尚和那个日本人身上留了种香,然后在长安城里用这只虫子发现的他们。”说着,老板拿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竹笼,隐约可以听到,竹笼中又窸窸窣窣的虫豸爬行的声音。
“这是什么?这么神奇?”陆羽忍不住惊叹道。
“这是当年我跟着裴旻围剿毒宗的时候,从毒宗的总坛拿回来的东西,已经繁衍了几代了。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反正管用就行呗。”
“那……能不能送我一只?”陆羽试探着问道。
“好啊!这只就送你吧。”说着,李老板将竹笼递给了陆羽,又伸手掏出一个纸包:“这包香粉只要涂到人的身上,就很难消散。而这种虫子天生会对这种香气与人的汗水结合后的气味很敏感,距离十里八里也会自动将头转向气味所在的方向。”
“多谢前辈!”陆羽兴高采烈地将竹笼与香粉接了过来,小心地收入怀中。
“诶,你的伤不要紧吧?”李老板瞧着陆羽满身的血迹,皱着眉问道。
陆羽连连摇头:“不要紧,不要紧。”接着便愣住了。因为直到此时他才注意到,他的身体真的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那几道外伤看着吓人,但伤口都不深,此时已基本止住了血倒也不算怪事。但出刃的那一刀斩入他体内的内力,却也不知何时被化解干净了,这就很奇怪了。
无论怎么想都只有一种可能:是程华刚刚帮他化解了那股内力。
“这程前辈看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啊!对我还真不错!”陆羽忍不住在心中想到。
李老板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想:“恩,看来是小程替你疗过了伤。”
说着,几道细微的破空声响起,两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瞧去,之间两道身影在月光下疾驰而来,正飞快地接近着……
“呦!你的朋友们终于来啦!”李老板笑着说道。
陆羽定睛瞧去,那两人的面容在他的眼中渐渐地清晰了起来。陆羽仔细地辨认了一番,而后便举手高呼:
“程叔叔!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