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义母有问题?”陆羽惊得变了脸色:“她有什么问题?难道她也中了什么剧毒?”
吴道子苦笑了一声:“恐怕比这种情况还要糟些,因为今日我们见到的李夫人,根本就是假的!”
“这、这不可能!”陆羽神情激动地说:“我虽然八、八年没见过义母,但她的长相、神态甚至声、声音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认错?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瞧着陆羽这副模样,阿宁叹着气摇了摇头,然后将手掌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肩头:“鸿渐,你别激动,先冷静一下,听吴前辈说完。”原本阿宁还想再嘲笑嘲笑陆羽的笨拙,但此时见他激动的样子,连忙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用满怀关切的语调劝说他。
鸿渐是陆羽的字。按说名是卑称,字是尊称。但认识陆羽的人,却还没有谁叫过他鸿渐。反而是“陆大哥”、“陆兄弟”这样的称呼较多。用陆羽的字叫他的,到目前为止,阿宁是唯一一个。
阿宁的手按在陆羽的肩头,她身上的香气与一丝一缕地涌入陆羽的鼻孔。那香气近似兰花,闻上去颇有安神的功效。闻着这股香气,陆羽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你说吧!”气愤之余,陆羽连敬语都省了。
吴道子捋了捋长须:“陆少侠,你有所不知。当人的内力修为达到真境以后,就可以拥有一种名为‘望气’的能力,这种能力能够感应出每个人独有的‘气’。之前我用这法子望了一下李夫人,发现她身上的‘气’风华正茂,充斥着旺盛的生命力,绝对不是一个四旬妇人应该具有的。今天我们见到的这位‘李夫人’,年龄最多不到三十岁。”
“别、别说笑了!”陆羽哼了一声,语气变得咄咄逼人:“凭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望、望气’之说,你就断、断定我义母是、是假的?我怎、怎么可能相信?”
吴道子无奈地摇摇头:“陆少侠,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老夫所言之事,却是千真万确的。阿宁,你说说。”说着,他将目光转向阿宁。
“好!”阿宁应了一声,转头瞧向陆羽:“鸿渐,你再冷静些。首先,前辈说的话句句属实。关于望气我也了解一些,只要是没学会藏神的人,那他的一切伪装、掩饰,在望气之下都是无所遁形的。其次,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望气的说法的话,我还有些别的证据。”
“什么证据?”陆羽咬着牙说。
阿宁的语气则依旧不紧不慢:“那位李夫人,易容水平真的很高。但我有位姐姐也擅长易容,所以我对易容也了解一些,所以观察地比较仔细。我只说一件事,李夫人藏在袖子里的手腕,皮肤比我还要好!”
陆羽呆住了。早在来这里之前,李冶就向他说过怀疑李夫人是假的,再加上吴道子的话,他其实便有些信了,只是他不想相信,所以才摆出一副执拗的态度。但阿宁的证据,实在是太确凿了。它极为简单,但又简单的让人无法反驳。
是啊!一个四旬妇人的皮肤,怎么可能好过一个豆蔻少女呢?
一瞬间,陆羽似乎被抽干了所有的力量。他无力地靠在了车厢上,轻声呼唤了起来:“爹——娘——”
渐渐地,他的呼唤变成了呜咽,泪水不停地从眼中涌出。而他的呜咽声也越来越大,终于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了整个车厢。
“啊——啊——”
吴道子与阿宁对视一眼,纷纷露出了怜悯与无奈的神情。两人都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便只好瞧着陆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发泄心底的伤痛……
回到客栈后,陆羽一句话也不说,便一头钻进了房间,紧紧地关上了门。
韩嫣与洛淼自然觉得诧异。等吴道子给他们讲述了此行的经历,他们才知道陆羽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想要进去劝一劝他,但无论是谁敲门,陆羽都紧闭房门,不予理睬。
如此一来,人们便都没了办法。只好聚在一起,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但陆羽这个最大的苦主缺席。这样的讨论便也确定不了什么。最终只是商量出了几个针对陆羽不同的态度的粗略方案,便草草收场了。
人们一时间,都不知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了。
除了吴道子。
在他趁机给李佑之诊脉的时候,李佑之也趁机往他手中塞了样东西。
那是一颗栗子,但壳里面装的却是一面薄纱。而薄纱上面,刻着的正是以李家在内,包括了周围数条街道的地图!其中,还用一个个黑点标出了家丁们的位置!
显然,李佑之是想让吴道子私底下来见他的。但他又在陆羽面前说了那样的话,又明显不想让陆羽参与进来。
于是吴道子决定:在今天夜间独自前往李府。
时间说快也快,转眼间,空中高悬的太阳便被一轮弯月取代。吴道子也换好了一身黑色劲装,准备出发。
缓步走出了客栈,吴道子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弯月。正要展开身法,陆羽的声音却从背后传了过来:“前辈,请带、带上我一起!”声音不大,但却十分坚定。
吴道子略带惊奇地转回头,迎上了陆羽那双闪着光的双眼:“刚才走神了,居然没发现陆少侠!不之陆少侠是如何得知老夫要去李府的?”
陆羽微微一笑:“说起什、什么望气、易容这些东西,我是一、一窍不通的。但有一点,您却、却也没我了解得多,那就是我义父这、这个人。我义父,绝不是那、那种面对困难听天由命的人,只要有一线希、希望,他就会拼尽全力。我小时候,他就是这、这样教导我的。”
说着说着,陆羽的目光有些迷离。提到往事,又让他陷入了对童年的回忆之中。但情势紧迫,他不得不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回现实:“所以,前、前辈,带着我一起去、去见我义父吧!”
吴道子思索了片刻,沉吟道:“其实带上你,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当真做好准备了吗?我说的不是动手的准备,而是面对真相的准备。”
陆羽点点头,沉声道:“做好了。这、这同样是义父教我的,无论你看还、还是不看,真相永远都在那里,不、不会改变。无论为、为了我义父义母,还是为、为了我自己,我都要将真相弄、弄清楚,这是我不、不能逃避的责任!”
“好!”吴道子满脸的赞赏:“那我就带你一同前往!先把手给我。”
陆羽依言伸出了手,吴道子手腕一翻,两人的掌心便对在了一处。熟悉的暖流再次涌入陆羽体内。但这一次,这股暖流并没有随着吴道子手掌的撤离而离开,而是绕着陆羽身体最外层的经脉首尾相连,在他的体内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你内力没到至境,无法施展藏身之术,所以我用这法子帮你隐藏气息,以免被人发现。”见陆羽有些迷惑,吴道子便这样解释道。
“多谢前辈!”陆羽拱了拱手表示感谢。
吴道子挥了挥手:“无妨,我们出发吧!”
两人再不多言,各自带上了遮脸的黑布,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李府的院墙之外。
这一次,有了李佑之地图的指引,两人甚至连家丁都没碰上几个,便来到了李佑之的卧房之外。
相比于府中其他地方的严密防范,李佑之卧房外却连一个家丁都没有,显得极为冷清。远远地,两人便听到一阵笛声从卧房中传了出来。
曲子是用笛子吹出来的,但曲调却与笛子本身的欢快截然不同,显得悲凉而又癫狂,与笛子欢快的音色结合起来,透出一种另类的悲伤。
陆羽记得这首曲子。这首曲子叫做《公无渡河》,说的是一位疯癫的白发老翁,掉到河中淹死的故事。
很小的时候,李佑之便给他讲过。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
李佑之早年浑厚的歌声在陆羽心中响起。但回到当前,却是整首曲子还没结束,笛声便戛然而止。紧接着便传来了李佑之接连不断地咳嗽声。
一边咳嗽,李佑之却又一边拼命地唱着“将奈公何?将奈公何?”
沙哑的声音与夜色融在一起,显得更加的凄凉、哀伤。
听着这样的歌声,陆羽再也忍不住。身影一闪来到了门口,将门无声地推开。
李佑之依旧坐在太师椅上,背对着门口,一头灰白色长发被夜风吹拂着,上下飘舞。
陆羽眼睛一酸,再也顾不上其他,小跑着绕过了太师椅。来到了李佑之的面前,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伸手抱住他的腰,然后将头放在了他的膝盖上。
“爹——”陆羽只说了这一个字,泪水便止不住的往外涌,使得他发出的声音只剩下了抽泣声。
过了良久,李佑之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然后他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陆羽的头顶。一滴混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砸到了他的手背上,然后迅速地,消失在了那些数不清的皱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