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贫僧可要开开眼界了!”说着,皎然平举着紫砂壶,放到了陆羽的面前。
陆羽也不客气,伸手便将水壶端了起来。接着,他将水壶移动到茶杯的上端,却没有像皎然之前那样径直地倒下去,而是将壶口又稍微偏了一下,让壶嘴对准茶杯边缘。这才转动手腕,倒出壶中的水。
水顺着茶杯的边缘流下,注入杯中。翠碧色的叶片在水中缓缓地舒展开,像一朵朵绽放的花蕾。熟悉的清香之气再度升起。但与之前不同的,这次的香气并没有皎然冲茶时那样浓郁,但却极为绵长,之前皎然冲的那杯茶,香气只持续了几个呼吸,便消散一空。而陆羽的这杯茶,清香之气却似乎无穷无尽,过了许久,香气仍不断地从杯中升起,经久不绝。
“陆施主好手段!”皎然笑着称赞道,接着又忍不住问:“不知能否告知贫僧,为何将水沿边缘倒入杯中,就会有如此神效?”
陆羽淡然一笑:“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一般的吓煞人香,的确就是用热水直接冲泡即可,但大师这次带的茶,叶片比较松散,这样的茶如果用热水从正面冲上去,很容易将其冲散,破坏叶片。这样的冲法虽说起初会香气浓郁,但却与揠苗助长无益,要不了片刻,香气就消散地干干净净了。”
“原来如此,贫僧受教了!”皎然双手合十朝陆羽微微颔首。接着他目光一闪,饶有兴致地说:“陆施主既对此茶如此了解,不妨为此茶起个名如何?”
“这……让我想想!”陆羽本就是少年人,自觉自己在茶上面的造诣颇为不俗,于是也不推辞,思忖了片刻便开口道:“我见这茶未泡之前蜷缩如螺,色泽又翠碧诱人,不妨就叫碧螺如何?”
“碧螺,碧螺……”皎然反复念了几遍,而后微皱着眉说:“这名字倒是贴切,但总觉与‘碧落’发音接近,容易混淆。我想这茶产于春季,不妨再加个‘春’字,以免被混淆,如何?”
“碧螺春,好名字!”陆羽拍手赞道。接着他端起茶杯,深深地嗅了一股扑鼻的清香,然后手腕一倾,将清香倾入口中。众人也都随之端起茶杯,一时间,清香满舱……
接下来的两日,众人便在船上度过,皎然早已做好了安排,一路上吃喝都有船夫与侍女伺候。陆羽与皎然便沉浸于茶道,乐此不疲。还给那采自黄山高峰,有白毫批身的茶取名毛峰。
洛淼也乐得轻松,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骆悦蔡文景本就是江湖出身,与那些船夫很是投缘,聊起来一副相见恨晚的感觉。
只是苦了史朝义,他本想找洛淼比武切磋,但对方始终以内伤未愈为借口拒绝,史朝义也不能再强求,顿觉有些乏味。再加上他有些晕船,于是在船上的几日,他始终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日午后,几人刚睡醒了午觉,便听皎然的声音从舱外传来:“几位,出来看看吧,我们应该快到了。”
几人闻言立刻奔了出来,尽管船上生活算得上舒适,但却始终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想到就要重回陆地,几人自然很是期待。而其中最兴奋的便是已日渐烦躁的史朝义。
出了舱门,只见皎然已站在了甲板上,见人们出来,便伸手指向前方。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隐约的见到黄色的海岸线出现在海平面的尽头。
指着那远处隐约可见的陆地,皎然也满是期待地说:“前面就是宁波港,登岸之后再坐马车走上一日,我们便能到国清寺所在的天台山脚下了。”
眼见着陆地就在眼前,人们也都开始整理衣衫,收拾行囊,准备等岸事宜。但突然间,洛淼“咦”了一声,接着伸手指向比陆地稍近些的地方,有些狐疑地说:“你们看,那儿是不是有一个人?”
人们立刻朝着洛淼手指的方向瞧去,只见起伏的浪花中,一袭白色的衣袍正伏在一块长木板上,随着海水的流动上下浮沉。一道纤细的身影,似乎就裹在那白衣之中。
“好像还真是,要不要喊一声……”刚说完,陆羽便觉自己的话实在是滑稽,此时他们距离那木板足有数百丈距离。就算是他们这儿放一声炮,那边也未必能听得见。
但他话音刚落,就见身边的洛淼将双手合拢成喇叭状。没等他出言询问,洛淼的喊声便脱口而出:“喂——”
声音并不很刺耳,但却极为凝实,聚而不散。似乎能感觉到那声音像一支箭矢般笔直地破空而出。并且,洛淼的喊声还绵延不绝,一旁的几人眼见着他站在那喊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收回了双手,转头瞧向众人无奈地说:“对方没有回应,看来情况有点不妙啊!”
“还是先靠过去看看再说吧!”一边说着,皎然一边指挥着船员将船快速靠过去。
史朝义则目光深沉地看着洛淼,沉声道:“真不愧是至境高手,内力果然浑厚绵长。”
洛淼连连摆手:“史兄谬赞了,这手功夫是先师传授给我的水龙吟,用来传音倒是颇为得力。”说完,便转身随着皎然走向船舱,准备打捞的工具。
而一旁的陆羽,早已看得呆了……
不多时,船只便靠近了那团白影,那果然是一个穿白衣的人,看身形应当是个孩子。他脸朝下,一动不动地趴在木板上,露在外面的双手紧紧地抓着木板边缘,似乎已经与木板长在了一起。
“快快快!往左!往前!”几个船夫吆喝着将那人与木板一起捞了上来。将他放到甲板上后,又小心地掰开那双手,将他与木板分开。那双手纤细修长,十指遍布伤痕,若是稍微用多点力气,可能就会将它折断了。
将手与木板分开后,人们终于能把他翻了过来,面朝天躺在甲板上。乌黑的长发被甩在一旁,一张秀气的女孩脸庞,出现在人们眼前。
洛淼和陆羽的神情顿时一变,前者双眉微皱,发出一声惊疑的呼声。后者则拨开众人冲到女孩身边,震惊地说:“这是……这是王斓?”但下一瞬,他又猛地摇摇头,旁若无人地喊道:“不对!这是王蕙妹妹,这是王蕙妹妹啊!王蕙妹妹,醒醒,醒醒啊!”
陆羽接连喊了几声,但王蕙却毫无反应,身体也几乎一动不动。陆羽顿时急了,朝着周围的人高升喊道:“谁会救人?快救救她!快啊!”
“陆兄弟别急,我来看看。”说着,洛淼来到陆羽身旁,伸手在王蕙的鼻端探了探,又将手指按在她手腕处停留了片刻,这才对陆羽说:“陆兄弟放心吧,这个小姑娘只是在海水里面泡的久了,寒冷加上力竭,昏过去了而已,只要给她洗个热水澡,换身干衣服,休息片刻应当就没事了!”
听了这话,陆羽总算放下心来。皎然也赶忙叫来随船的两名侍女,吩咐她们立刻给王蕙洗个热水澡,在换身新衣服。
一切安排好,船也快到岸边了。皎然笑了笑,环顾在场众人道:“史施主,陆施主,马上就到宁波港了,届时洛施主前往东海,贫僧去往天台山,不知两位之后的行程是如何计划的?贫僧可否帮扶一二?”
陆羽满脸歉意地拱了拱手:“抱歉,原本大师对我如此礼待,我也应随大师一道前往天台,为大师助阵,但王蕙姑娘突遭变故,我早年得她相助,今日不能就这么放手不管,所以我打算先找个地方住下,等王姑娘醒了之后问明原委,再作打算。”
“自然应该如此。”皎然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陆施主盘缠可还够用?”
陆羽连连点头:“够用够用,多谢大师关心。”
皎然笑了笑,接着又瞧向史朝义:“史施主,不知你又有何打算?”
史朝义同身旁的骆悦蔡文景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后拱手道:“在下并无急事,所以打算与大师一道前往国清寺,也好长长见识!”
“好!那我就先谢过史施主了!”
说着话,船只已经靠了岸。刚到岸边,便有皎然事先安排好的人来接应,众人三下五除二便将船停好,洛淼自然是独身离去,其余人也大多随皎然下船,准备转陆路前往天台山。
只有陆羽因王蕙还没醒来,暂时留在船上,皎然也特意将侍女与几个船夫留下来帮忙照料。
侍女们给王蕙洗好了热水澡换好了衣服后,便将她抱到床上休息。陆羽去瞧过几次,发现王蕙虽然还没有醒,但脸色已经不像刚被救时那样惨白,而是渐渐地有了些红润之色,这样陆羽也就放下心来。
眼见着日渐西沉,陆羽便想上岸走走,顺便买些点心分给船夫侍女聊表谢意。他刚走到船边,就听侍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公子!陆公子!王家小姐醒啦!”
“哦?是吗?”陆羽眉头一挑,立刻原路折返回到王蕙所在的房间,向床上瞧去,只见王蕙双眼微睁,眉头紧皱,正不时地说着一句句发音模糊的话语。
快步走到床边,陆羽伸手轻轻扶住王蕙的肩头,柔声道:“王蕙妹妹,醒醒!醒醒!我是季疵!”
连续呼唤了几次后,王蕙终于慢慢地睁大了眼睛:“季疵?你是季疵哥哥?”视线仍有些模糊,她又仔细地看了看,才看清了陆羽的相貌。紧接着,她忍不住轻轻地抽泣了起来:“季疵哥哥,你怎么也死啦?”
陆羽笑了:“王蕙妹妹,我没死,你也没死,你之前在海中被我们发现了,我们救了你。”
“是吗?我没死?”王蕙的目光有些茫然,似乎在回忆什么。随后,她猛地抓住陆羽的胳膊,颤声道:“季疵哥哥,我跟着家人一起出海,被敌人攻击,船沉了,爷爷奶奶还有爸爸,他们都不见啦——”
说着,她又忍不住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