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
靡靡的光影交错,高亢的电子舞曲震耳欲聋,舞池里的男男女女轻抚过彼此陌生的身体,在纵情声色的狂欢中释放着寂寞。
颜姝单手支颐,醉眼朦胧地望着手里的高脚杯,栗色的波浪卷披散圆润的香肩,脸上露出极为享受所处环境的表情。
记不清有多久没能如此放纵过了,身为明星,每一面都必须谨言慎行,更因为她想让萧墨宁看到最完美的自己,所以即便置身娱乐圈这样鱼龙混杂的大染缸,戏里戏外,她也未曾和任何男人闹过绯闻。
她拼命将一切做到最好,只是为了能与萧墨宁并肩而立,她想证明给他看,这世上,唯有颜姝才是唯一能匹配他的女人。
彼时接到《平阳公主》的剧本,颜姝便做好了打算,这部剧将会是她电视剧生涯的辉煌句点,过后她会真正进军大荧屏,再过两三年就宣布退出娱乐圈,一心一意地做萧墨宁的妻子,替他生儿育女打理家业。
然而,一个籍籍无名的秦羽瑄彻底打乱了颜姝的计划,更令颜姝难以理解的是,就算“奕星”没有证实她内定女主的事实,萧墨宁也不该把这个扶摇直上的机会拨给秦羽瑄。
颜姝素来都是矜傲的,她凭着自己的真本事出道,也体会过娱乐圈拜高踩低的势力人心,多年摸爬打滚换来事业的蒸蒸日上,骨子里就瞧不上那些勾心斗角的手段。
通过这段时间的合作,秦羽瑄确实比她更适合女主角,她一直以为,萧墨宁当日的决定不过是偶然,可是现在她懂了,萧墨宁是刻意在成就秦羽瑄,他们之间早就认识,甚至连关系都是不清不楚。
白天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颜姝认得郭瑾茹拿的那管药膏。
她有一次去萧家,棠棠不慎摔伤,容心婉给棠棠用的祛瘀膏跟今天看到的一模一样,那时容心婉还特意说明过,药膏是萧墨宁送来的。
颜姝想不通,萧墨宁回云津前都呆在洛杉矶,秦羽瑄也从未出国过,他为什么会认识秦羽瑄,他们到底有过怎样的纠葛,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是如何牵扯到一起的?
拿起手机,颜姝精致的指甲轻轻划过机壳,美眸逐渐迸发出孤注一掷的坚定,心婉说的对,在爱情这条道路上,既然萧墨宁不肯等她,她就该勇敢地追上去。
***
哄睡了棠棠,萧墨宁将她喜欢的米菲兔布偶摆在枕头上,倾身,长指梳顺棠棠额前松软的刘海,凝视着棠棠的眼眸无比深邃,蕴满炙热浓烈的疼惜。
裤袋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担心吵醒棠棠,萧墨宁关上房门才取出了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他神色淡漠,并未立刻接通。
步入书房,萧墨宁从桌上拿走了车钥匙,刚进走廊,手机再度振动,依旧还是不变的来电号码,他蹙眉接起来。
“您好,我是‘27bar’的服务生,您认识颜小姐吧?她在我们这里喝醉了,您能过来接她吗?”
“我还有事,空不出时间,你打给其他人试试。”萧墨宁步履稳健地下了楼。
赵曼舀好皮蛋瘦肉粥装进保温盒,见到萧墨宁在接电话,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大晚上的,萧董莫名其妙地让她做一份宵夜,他是要带出去见谁?
脑子灵光一闪,赵曼了然地笑笑,皮蛋瘦肉粥很适合女生在晚上吃,看来对方十有八九是秦小姐。
那头,酒吧服务生握着电话,为难地看向颜姝,颜姝点点头,她按照事先的说词继续道:“颜小姐手机里面就您一位的号码,您还是过来一趟吧……这么晚了,她孤身在酒吧也不太好,刚才还有两个三教九流的男人过来搭讪。”
萧墨宁闻言沉默了片刻,“知道了,你先看好她。”
“萧董,您要的粥。”赵曼递上保温盒。
萧墨宁的目光落在那只保温盒上,保温盒的盒盖边缘溢出粥的香味,他伸手接过,一向平淡无波的声音多了点暖意,“谢谢,你也早点休息吧,棠棠辛苦你照应了。”
赵曼受宠若惊,直到萧墨宁穿好西装拎着保温盒出了门,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太稀罕了,平时在故园除却面对棠棠,萧董惜字如金到了一天说不到十句话的地步,如今却谦润地跟她道谢?
秦小姐的影响力可真是能神化了!
***
“给你的小费。”颜姝将钱包里全部的现金都给了服务生。
她并不担心今晚会露宿街头或者栖身酒吧,萧墨宁是不会不管她的,她坚信。
“小姐,这么多酒你能喝完吗?”服务生怀疑地看着颜姝,这位十分美貌的小姐方才让她打电话说了一大堆骗人的话,紧跟着又点了五六瓶酒的单,行为太古怪了。
颜姝不置一词,自顾自地起开酒盖,服务生识趣地退了下去。
以前听身边的女人聊起留住男人的方法,颜姝觉得非常可笑,那些小儿科的手段,别说是男人,就算是作为女人的她也提不起多大兴趣,可是她此时骤然想明白了,要想把男人拴在自己身边,还真就得“庸俗”一点。
颜姝打开酒瓶,倾倒了大半个桌子的酒液,刺鼻的酒味令她皱起秀眉,但很快又勉强忍住了不适,她微微松开自己的裙带,胸前的沟壑若隐若现,曼妙的身段被香槟色勾勒得凹凸有致。
可以想见,倘若她站起来不慎摔倒在男人怀里时,男人垂下眼眸,就能看见身前的女子粉面含羞妩媚动人,届时,面对自己这样的尤物,又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心?
颜姝讽刺地笑笑,真没想到,她有朝一日也会学那些自己过去不屑一顾的段数。
过了半小时,作势趴在小吧台的颜姝,终于看到了身后一抹高大的身影缓缓走近,她欣喜地挑起嘴角,就算变得不像自己又如何,毕竟她苦苦等待的人真的来了,这都是值得的。
就在颜姝静候着萧墨宁关怀的问询时,一个平板的男声蓦地而起。
“颜小姐。”
颜姝心头一跳,犹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下,从四面八方冻结了她满腔热烈的期盼,来人不是萧墨宁,而是萧墨宁的特助乔皓!
“颜小姐,萧董吩咐我送你回家。”乔皓走到颜姝身旁,颜姝始终趴着背对他,他也不确定要不要去扶她,半晌,看颜姝毫无反应的样子,乔皓终究硬着头皮探出了自己的手。
颜姝陡然一惊,大力拍开了乔皓的手,冷声质问,“谁给你的资格碰我?”
她仍旧没有转过身,只是安静地坐在高脚凳上,眼里碾转着莹亮的泪光,心底涌出强烈的不甘和屈辱,在自己设定的这场戏中,没有她预想的意乱情迷,没有她苦苦期盼的男主角,更没有她梦寐以求的款款柔情,从头至尾,她像个可悲的跳梁小丑在不亦乐乎地演着独角戏。
乔皓讪讪地收回了手,他也很委屈,都下班了还得被萧墨宁奴役,反观颜姝有条有理的举止,哪里是喝醉了,分明借故给萧墨宁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
“墨宁呢?不是让墨宁来接我吗?”颜姝强行逼退泪意,优雅地转过身体,骄傲绝不允许她在外人面前卑微。
乔皓还来得及回答颜姝的问题,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颜姝的连衣裙系带猛地呈现掉落的趋势,颜姝惊恐地尖叫一声,乔皓眼疾手快脱下西装挡住了她即将暴露的春色,他动作极其迅速,以至于周围的人循声望来,只看到脸色羞愧的颜姝与面色木然的乔皓对立而站。
一向高高在上的颜姝想到自己居然在大庭广众出丑,原有的屈辱感仿佛车轮来回地碾压她的心,她颤声拔高了音调,“我问你萧墨宁人呢?!”
“萧董说自己没空。”乔皓一字不差地转达了萧墨宁的话。
颜姝冰冷的眼色杀过来,乔皓无动于衷地别开了头。
“我要他亲口告诉我!”颜姝忽然表现出了极大的偏执,心里翻腾着尖锐的刺痛,她神情恍惚,手足无措地找到自己的手机,咬紧唇瓣给萧墨宁打了过去。
嘟声过后,熟悉的男音慢条斯理地传来,“酒醒了?”
“你知道我是骗你的,故意找乔皓来?”颜姝迫不及待地问。
萧墨宁握住方向盘,车顶灯洒落的光线将他俊逸的脸分割成明暗两面,皆是平静如水,“纵使这不是你的谎言,去的人依然会是乔皓。”
颜姝笑了,有些凄凉的味道,眼泪闪烁,“萧墨宁,我到底是哪儿不好?整整三年,一块石头也该被我焐热了啊……我一心一意学着做你身边的女人,你怎么就是不肯正眼看我?我是哪里做错了不如你意?我改还不行吗?”
萧墨宁深邃如海的眸微冷,清冽声线道出了最残酷的话,“你不用再千方百计地想着为我改变,也没做错任何事,我只是不爱你而已,你付出再多,对我而言都无足轻重。”
颜姝呆呆地愣在原地,眼眸被汹涌的泪水浸湿,她想大声笑出来,嘲讽自己怎么会爱上这么无情的男人,但是她更想找个无人的角落痛哭,即使亲耳听到心如刀割的字句,她对萧墨宁的感情,还是无法撼动!
***
夜雾深浓。
秦羽瑄蜷缩在床上,断断续续地发出梦呓,纤细的秀眉也紧紧蹙到一起。
她的梦境很破碎,无数张模糊难辨的面容刺激着她沉睡的神经,带来丝丝清晰的钝痛。
秦羽瑄的眼皮不安地动着,任凭身心在梦魇中受尽煎熬,也不愿睁开眼。
梦中的她被困在一间四四方方的房,很多个黑夜,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承受男女间非爱非情的欢愉,也曾像毫无尊严可言的继嗣工具承载着那些人殷切的目光,到最后在那间四处蒙着白布的房间,她生下了怀胎八月的孩子……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回荡在房内,她噙着眼泪去揭开襁褓,看到的却是婴孩青紫色的面颊……
秦羽瑄细碎的呓语越来越大,终于睁眼惊呼着坐了起来,黑发凌乱地散在精致的脸颊两侧,菱唇微微张开,她急促地喘气,眼神空洞茫然。
悠扬的钢琴铃音徐徐润泽了沉闷的空气,秦羽瑄吞了一口唾沫,下意识地按通。
“睡了?”萧墨宁格外自然地问出这一句,仿若秦羽瑄就在自己眼前。
秦羽瑄舔舔干燥的唇,后知后觉地掠了眼屏幕,“嗯。你找我有事?”
“你的呼吸很急,”萧墨宁微微一顿,“又梦魇了?”
低沉的男声缭绕,宛若能穿过电波真切地敲打着她的耳鼓。
“没有。”秦羽瑄脱口而出,“这么晚了,有事吗?”
萧墨宁弯起嘴角,也不去拆穿她蹩脚的口是心非,扫了保温盒一眼,他墨色的眸子沉淀着柔软,“没特别的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想听听你的声音。
这样深陷噩梦的夜,这样突然闯入梦境的人,这样分明更似揶揄却难掩熨帖的话,莫名就让秦羽瑄的内心深处塌陷了一角。
突如其来的钢琴铃声宛如藤蔓缠住了坠入悬崖的秦羽瑄,将她带到地面,而萧墨宁的声音却如同最暖融的温泉水,悄无声息地流转过她泛冷的心,或许是人在脆弱的时候,只要拥有一丁点始料未及的温情,就能够无形中削弱那份自己的防备。
“萧董开玩笑的本领倒是信手拈来。”
萧墨宁听出秦羽瑄紧绷的语气放松,暗哑的嗓音透着柔和,“那得看对谁。”
秦羽瑄紊乱的气息缓缓平和下来,空茫的眸底重新溢满了清澈的流光,电话两端的人都同时陷入了沉默,各自呼吸的节奏经由电波交汇着,周遭变得异常安静,仿佛谁都没想先打破这特殊的静谧。
良久,秦羽瑄抿唇,“时间不早了。”
“晚安。”萧墨宁淡淡地叮嘱,“伤口记得上药。”
秦羽瑄本还疑惑萧墨宁怎么晓得自己受伤了,转而想到下午的电视直播,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晚安。”
切断电话,秦羽瑄反而没了睡意,她赤脚走到窗户边,拉起了窗帘换风。
在她看不到的位置,酒店转角的幽径停着一辆车,车上的男人正是萧墨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