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情况怎么样?”萧墨宁问走进病房的女医生。
姚雪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萧墨宁的手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安静睡着的秦羽瑄,“做过一次全身检查,都是一些擦伤,反而是她手上的伤最严重。”
萧墨宁眸色一紧,凝视着姚雪,“会给她今后的生活留下不好的影响?”
“倒也不全是。”姚雪的目光越过萧墨宁落在秦羽瑄缠满纱布的手,“她对自己太狠了点,伤口只要再深一寸,这双手就算废了,后续如何暂时还不得而知,关键得看她的康复进度。放心吧,我知道秦小姐是公众人物,相信她一定会配合治疗的。”
萧墨宁抿唇,眸光深深地锁定秦羽瑄苍白的病容,“给她用最好的药,务必让她的手恢复如初。”
“这是医者的天职,就算你不交代,我也会竭尽全力。”姚雪话语一顿,终是没能忍住,“你一天一夜都没有睡了,赶紧回去休息吧,还有你的手……”她看着萧墨宁随意拿领带包扎的手心,不认同地蹙眉,“我去叫护士给你重新处理一下,你这样很容易发炎的。”
“多谢。”萧墨宁没再拒绝,坐回了病床边的沙发,眉心含着一抹疲惫的倦意。
姚雪识趣地带上房门离开,她透过未拉上的百叶窗,看见里头在云津只手遮天的男人,寸步不离地守着病床上沉睡的秦羽瑄,不知是被倾泻的日光柔化又或是其他,萧墨宁线条分明的侧颜褪去了昔日的冷硬,像一掬春日湖边荡漾开来的微波,下巴也生出了青色胡茬。
在她的记忆里,第一次看到萧墨宁不修边幅的模样,真羡慕那个叫秦羽瑄的女子啊。
姚雪的眼底浮现起怅然若失的情绪,苦涩地笑着走远了。
秦羽瑄再度陷入了梦魇,形形色色的面孔交错着纷乱的时空出现在她梦里,纤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下意识握紧自己的手,撕裂般的疼痛却猝不及防地朝全身袭来,她痛楚地咬住了自己的唇,想挣扎着撑开眼皮又力不从心,汗水沁湿了身下的床单。
萧墨宁很快发觉了秦羽瑄的异常,他大步走到病床前,伸手梳理着秦羽瑄汗湿的长发,暗哑的声音像从胸膛发出,“不怕,现在没事了,羽瑄……我在这儿陪着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了。”
似乎听到有人在和自己说话,秦羽瑄费力地想要听清每一个字,可是,那熟悉得令她放松戒备的男声始终远在天边,任凭她努力追寻也捕捉不到,纤弱的人儿委屈且不满地蹙紧了秀眉,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断断续续的词句,手背扎着的留置针针头倒流出殷红的血迹。
萧墨宁无可奈何地制住秦羽瑄乱动的手,轻柔地托起她羽毛般轻盈的身子,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胸前,又帮她调试好输液的针管,这才低下眼眸柔声哄着睡梦里闹腾的秦羽瑄,“听话……乖乖打针吃药,你的手不用多久就能好。”
话音一落,萧墨宁自己就先别扭地拧了拧眉,刚才对秦羽瑄轻声细语的人是他么?
可惜怀里的人却很受用这一招,兀自嘀咕了一会儿,小脸往萧墨宁的衬衣不住地蹭动两三下,自顾自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沉沉睡去,淡雅的木香钻进她小巧的鼻翼,安恬了一整个兵荒马乱的梦境。
均匀的呼吸在胸口浅浅晕开,衬衫轻薄,秦羽瑄温热的气息仿佛泅散于萧墨宁的心脏处,温香软玉抱满怀,他却没有半分浮想联翩的绮念。
从昨晚开始,心底积蓄的情愫就一直盘桓,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悸动,犹如他看见了一只遍体鳞伤的小猫,不自觉地想靠近,但是两者之间又横亘着一块透明的玻璃,他走不过去,于是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小猫拖着一身的伤消失眼前。
袖口被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羁绊住,无需去看,萧墨宁也知道那是谁的手。
在这样一个金乌西坠的傍晚,身前靠着虚软的娇躯,萧墨宁的思绪猛然就被拉扯回了多年前的雨夜。
暴雨如注,墙面斑驳的老巷,曾经也有人奄奄一息之时拽住他的袖口,淡色的唇瓣艰难地一开一合,吐出那句“救救我”,彼时她不省人事,离鬼门关只有半步之遥。
那天晚上,汽车副驾驶座几乎都是她流下的血,他全程抱着她,在她耳边不断地说着鼓励的话,他握住她冰凉的手,第一次感受到手足无措的害怕,怕她身体内的血会干涸,怕自己触摸过的温度会消散,怕再也看不到她明亮清澄的眼睛,那时的她就像沙漏,他越想攥紧,她的生命流逝得便越快。
他自认从不是善男信女,可当他抱着她跑进手术室的时候,沾满鲜血的手居然在发抖,一颗心也跟随着那些冷掉的血变得冰冷死寂。
过去一千五百多次的午夜梦回,他常常都会回想起手术室前的情形,她干瘦的手指死死地抓住他的袖口,即便昏死得人事不知也仍然不愿放开,是医护人员找来剪刀剪掉那截袖子,她才顺利地被推进了手术室。
她拥有顽强的求生意识,同时也天生地缺乏安全感,所以找到一线生机便不愿再松手,因为她太过于恐惧被人遗弃的感觉。
那时,她也不过刚满十七岁,本该是青春洋溢生机勃勃的年纪,却被一纸契约打上了不光彩的烙印,余生千疮百孔负重前行。
整整五年,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光阴教会了她坚强,唯独带不走骨子里的敏感,过往的片段卷土重来,她一次又一次地拉住他的衣袖,追溯记忆中的短暂依赖来满足自己的渴望,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潜在的信任。
如果此刻的秦羽瑄是清醒的,萧墨宁很想问问她,“秦羽瑄,你知不知道自己选了一个怎样的人来相信?”
——你又是否明白,这份纯粹的信赖,你给了我便再也不许给别人?
半生沉浮,萧墨宁从来不曾回望来路,比起眷念难返,他更喜欢一往无前,可再度感知到怀中女子的一颦一笑,他很庆幸自己当年去机场的那夜走了回头路,也换来了一个迟到五年的机会。
淡金色的日影温柔地给床上的一双人镀上了朦胧的光圈,萧墨宁抵着秦羽瑄的头顶,垂下深邃的眼眸,大手扣紧她的后颈,在她纤秀的眉间柔缓又霸道地印下一枚吻。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
久到萧墨宁的气息完完全全烙印在秦羽瑄的额上,久到安睡的秦羽瑄终于梦到了一季春暖花开。
萧墨宁抬起头,换了个姿势让秦羽瑄睡得更加舒服,唇角的弧度渐渐加深。
他回国的初衷是为了两个人。
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
翌日清晨,秦羽瑄苏醒过来。
睁开眼帘第一秒,见到四面雪白的墙壁以及闻到的消毒水味道,她愣了片刻。
“谢天谢地,你可算是醒了!”郭瑾茹大喜过望。
秦羽瑄想揉一揉发疼的脑袋,右手刚一举起来,进入视线的就是一只包成粽子的“猪蹄”,眼睛偏转,她的左手亦是相同待遇。
前天夜里的遭遇迅速在脑海重演,她撇撇嘴,早知如此,应该戳瞎那人两只眼才对得起自己。
“别乱动,我帮你把床头升起来。”
秦羽瑄打量病房和窗外的景色,张开嘴,喉咙里干涩得格外难受,发出的声音像断了弦的古筝,“这是哪儿?”
“信远名下的一家医院,萧董说之前那家你不能住了,就安排你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郭瑾茹端着水杯过来,给秦羽瑄喂了几口。
秦羽瑄忽然想到晕倒前的画面,她确实在工厂看到了萧墨宁,也记得最终是他救走了自己,算起来,他帮过她三四次,尤其是这次,当她深感绝望的时候,那个人恍若从天而降的神祗,将自己从阴暗的地狱带走,她以命相搏迎来的光亮竟是他给予的。
“你先别说太多话,好好调理自己。”郭瑾茹心有余悸,“这回真是吓死我了,幸亏有萧董出手相救。”
“他人呢?”这话问出口,秦羽瑄才觉得有些怪异,怎么听上去她很期待见到他似的。
郭瑾茹没去深究秦羽瑄的话,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昏迷多久,萧董就在病房呆了多久,直到早上信远来人找他才走的。”
喝了点水润嗓子,秦羽瑄感觉舒适不少,本来是该对郭瑾茹这句话作答的,但她疲倦地靠着枕头保持了缄默。
双手不能动,脑子却可以灵活地运转,她这两天虽然意识不清,但恍惚间总是听到有人在耳边低低地地说着话,她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每次突破了身体机能的承受极限,就会长时间地被梦靥困扰,这一次也是一样,起初噩梦缠身辗转难安,最后是一个人传来的热源替她驱散了梦中的阴霾。
秦羽瑄一直以为那不过是她为自己编织的梦,可萧墨宁从前天开始就在这间病房,所以那些梦里的感触都是真实的。
她慢慢闭上眼,有些昏睡时模糊的片段不完整地闪现,每一点零星记忆都令她脸颊微微发烫暗自磨牙。
“羽瑄,这下能和我说实话了吧?你跟萧董肯定早认识。”郭瑾茹打断了秦羽瑄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