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过来了？”，祁子牧跟原村长道了别，便拉着赫连娜出来走走。此时街道上已是四下无人，乡村的夜除了虫鸣鸟叫，便没有其他的声音了。两人均心事沉重，默然无语地走着。祁子牧眼见赫连娜情绪低落，知道她在想着刚才的事情，虽然原由的话也让自己几乎难以自制，但子牧终归是男人，便没话找话的问到，意图岔开她的关注点。
赫连娜抹了抹眼泪，看着街道两旁草屋里零落的星星点点，低落地说道：“我是来告诉你，车马都安置好了，就在村中心那块空地上宿营，周围没什么房舍，不会打扰到村民休息”。
祁子牧看着赫连娜刚才还为原井村的村民落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甚至声音里还透着被泪水浸泡过的痕迹，但说起话，做起事来还是这般干练，思虑如此周全，心下不由得赞叹。今夜的月光很是温柔，映着赫连娜的身影极其婀娜，祁子牧很想伸手去抚摸她柔顺光亮的长发，但终究忍住了。他仰天长叹一声，看着璀璨的星河，不禁喃喃自语道：“这个世界为什么要如此无情，原井村的村民都做了什么，老天要对这些善良的人们如此摧残？”。
赫连娜没有答话，走了几步，她拉了拉祁子牧的衣袖，抬手指了指一个草垛，祁子牧心下会意，两人便移步过去，爬到草垛上面坐了下来。望着深沉的大山，赫连娜整了整情绪，轻声说道：“你觉得像今天原井村这样的情况，是上天对人不公么？”。
祁子牧顿了顿，怅然说道：“原井村此事当然有老天不公的地方，他们每天都为了生活而在山上奔波，为了家人和自己不辞辛劳，天下所有努力劳作却连最基本的生存都保证不了的人，老天对他们都不厚道。可是，原井村一事，人祸起码占了五成，砀郡郡府如果能按所报及时拨粮，引导村民渡过难关，完全可以将这场荒灾控制住。但郡府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触碰到了作为还有良知的人的底线，已经无法用正常想法来揣度了。我想如果那两个官员今天在场的话，一定已经被冉闵撕得粉碎了！”。
“那你呢？”，赫连娜认真地看着祁子牧。
“什么？”。
“我是说，如果冉闵不在，你会把那些人撕得粉碎么？”，赫连娜淡淡地问到。
“我？”，祁子牧想了想：“我也会”。
“唉，你犹豫了，你还是顾虑太多啊，终究不能下意识说出自己心里所想的东西，你是想到了即使那两个官员再无耻，究是朝廷命官，不可随意杀害，对吧？”。
赫连娜似乎有洞察人心的能力，祁子牧这么细微的想法，她都分毫不差地说了个准。祁子牧看着她，想起了上次在回廊上的谈话，赫连娜当时就劝自己直面面对自己的想法，顾虑太多难受了自己，也于事无补。
“子牧，你有没有……”，赫连娜考虑了一下，想用一种更委婉的方式表达，可是柑橘怎么说都是痕迹太明显，考虑了半天终究犹犹豫豫地说到：“有没有想过某一天离开赵国？你知道现在乞活遇到的很多事情不是你我能够改变的，也不是说你我在野不在朝的原因，即使朝堂上的那些大人，恐怕要改变一些事情都是很难的。除非你离开，否则待在赵国，你就只能继续忍受这些不公”。
“我当然明白，很多事情明知不合理，但是却无力改变。原井村这个案例不是孤立的，我乞活堡的情况其实就是原井村换了个时空而已，早些年的遭遇与他们现在所经历的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根本没人把这些处于底层的人当成人看，掌权者这是把我们看成予取予求的畜生或者工具罢了”。祁子牧其实心里很清楚，只是这些事情不能随便说，说了也无益。不过现在只有他和赫连娜两人，既然赫连娜料到这个话题了，当下便缓缓地说到。
“那为什么乞活还要待在赵国？”。
“大概是因为人都是安土重迁吧，要人离开熟悉的场景换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总是有排斥的心里，特别是……，唉，乞活的老人们都太渴望安定了，虽然内心深处对现在这种情况依然还是有担忧，还是惴惴不安，但是现在的情况终归远好于当初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了，他们很安于陛下给乞活画的这个圈，在圈子里待的纵然没有可以随心所欲，但总算是可以睡上一些安稳觉了，不用再为每日的住宿吃饭而宵衣旰食了”，祁子牧捡起一根草来，在手里胡乱地摆弄着：“所以，他们连哪怕一丁点冒险的事都不愿意冒了。哪怕出了那个圈，周围活生生、血淋淋的案例遍地皆是，他们也只是选择假装没看见”。
“那祁堡主呢？从我平时跟祁堡主的接触来看，感觉祁堡主的眼界心胸绝不是这样的啊！他当做决断啊！”，赫连娜不解地问。
“父亲当然清楚，也尽力劝过，可是他连最好的朋友都劝不了，又怎能劝动那些呆板，被吓破了胆的长老们呢”，祁子牧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他知道父亲内心也极为痛苦，但却无可奈何。
“我知道了”，赫连娜乖巧地就此打住，努努嘴，示意祁子牧看着山影处：“看，靠近山脚的那片树林里有好多萤火虫啊，我们去捉好不好？”。
祁子牧会心一笑，赫连娜谈话知道适可而止，对待有些事情不用刨根问底般地对待，便能做到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对赫连娜的好感有又增了两分，祁子牧起身拍了拍衣服，正准备跟赫连娜说走啊，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凝视那片树林，拧着眉头观察道：“等一下，那不像是萤火虫，像是……”，说到这里祁子牧自己都毛骨悚然起来：“像是狼群！一大群狼！”。
赫连娜听到祁子牧这么一说，惊讶地合不拢嘴：“那么大一片……”。话音未落，只听到树林里传来一声凄厉地狼嚎，一大群狼在刚才那一声狼叫的指挥下纷涌而来！
数月以来的饥荒从平原蔓延到了山里，山脚下的村民因为饥荒无粮，加大了进山猎取野物和采摘野菜、菌子的次数，这极大影响了今春山中动物的育幼和正常生存，从而导致今年狼群经常处于饥饿状态。同样因为缺乏食物，处于森林里强势地位的狼群今春小狼崽也大量夭折，一向以团结著称的狼群在山中找不到食物，在头狼的带领下将眼光投向了山下村庄。
“快，赶紧通知全体守备！”，祁子牧来不及思考，拉着赫连娜的手飞快地向大车驻地奔去。村民此时大多处于沉睡状态，关门闭户的狼群一时间应该无法伤人，再加上村中此时几乎将一切能吃的都吃完了，连猎户自家的狗都不可避免，因此村户家应该不会成为狼群的主攻目标，祁子牧一瞬间便厘清了脉络，当下最可能受到攻击的便是停在露天地带的乞活堡车队。想到这里祁子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赫连娜紧紧地跟在他后面，但黑夜里村里的路凹凸不平，极大地影响了二人的速度，还没等二人冲到驻地，便听到大车营地传来马嘶鸣的声音。
“不好，狼群已经攻到大车营地了！”，赫连娜一声惊呼，这显然是马受到了受到了惊吓才发出的声音。二人刚才从更靠近山脉的位置回到村庄里面，沿路并未看到有狼，看来狼群一早已经策划好了进攻方式，先前便埋伏在村子，等到头狼发出总攻的号令，便从四周蜂拥而来的。
事已至此，祁子牧更不答话，拉着赫连娜三步并作两步便冲到了大车旁，只见数匹饿狼已经将一匹马咬翻在地上。那匹马试图站立起来，可是几匹狼很有经验地适时上前撕咬，倒地的马只能疲于应付，拼命地挣扎，而来的狼都是专心进攻，连叫都不叫一声，只管咬马。拴在栏杆上的马看到狼来了都受了惊，嘶鸣着想挣脱缰绳的控制。
因为原井村地处内地，又是猎户村，乞活堡一行都没想到此处可能会有野兽出没。而且白天都忙于赈灾，处理了很多事情，再加上赶了一天的车，赶车的伙计们都很疲倦，所以当守车的伙计听得马叫声，刚从睡梦中被惊醒，钻出帐篷还没来得及应对，手上的家伙还没来得及摆开，便被来势汹汹的狼群先锋给逼得连连后退。
“墨雪！”，赫连娜担心自己坐骑的安危，打了个响亮的口哨，便听到“哗啦”一声，一根栏杆被拦腰扯断，墨雪一蹄子踢开身边意图围攻自己的狼，甩着蹄子便奔到了赫连娜身边。
“好样的，墨雪”，赫连娜满意地拍着自己的坐骑。祁子牧见大车附近的狼越来越多，知道狼群嗅到了猎物的气息都赶了来。今夜村子里出现如此多的狼，祁子牧担心住宿在村中的乞活堡一行和村民的安危，狼群饿慌了钻进屋内伤人也是说不一定的。祁子牧眼瞧见面向平原一侧的路上狼还没来得及迂回过去，便对赫连娜喊道：“你赶紧去叫醒沿路的村民和冉闵他们，让他们加强防范。村民们大多靠捕猎为生，当中定有捕猎高手，让他们带好捕猎装备，和冉闵集结成队后再向大车靠拢，快去！”。
“好！”，赫连娜领命后，迅速掉转马头打马而去。等到赫连娜走后，几匹身材健硕的狼迅速锁住了剩下的道路。祁子牧知道眼前的这群饿狼在嗅到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后，对食物的欲望完全迸发出来了，虽然还没发动攻击，但个个都盯着自己身后的马匹和大车上刚刚从睡梦中惊慌醒来的人不放。就趁狼群先锋被斩杀，后续狼群还没上来之机，他便指挥随从将大车就近挪动围绕成墙，把马匹置于大车中间，马鞍和帐篷都置于大车之下，这样狼群进攻便只能跳上大车后方可进攻。乞活堡的随从都是跟随祁子牧训练多年，一声令下迅速完成了部署，均手持火把利刃严阵以待。
山上下来的狼群已是饿了多日，山中的能够着的活物都被他们围猎得差不多了，下到村里来也是迫不得已，眼看着鲜活的活物就摆在面前，心中早就被勾得狼心荡漾，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原本害怕火光的它们竟全然不怕大车后面打着的火把。头狼也看得出应该很有捕猎经验，知道如何应对人类，整个狼群从进村到现在再无一声嚎叫，安静地可怕，这群畜生的眼睛里此刻都充满了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