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儿是正经黄花闺女,勉强还可以算是“小孩子”;小熙年岁虽和环儿相当,可是,就算你不晓得“双飞”啥的,但人家既做过了“试婚格格”——这一层,你总晓得的吧?嘿,别看人小姑娘年纪轻轻,有些事情,懂的不见得比你少多少呢!——如何还可以呼之为“小孩子”呢?
这也罢了,关键是,这里是敦柔固伦公主府,不是孚郡王府,“摒去左右”啥的,得主人发话,你是客人,如此越俎代庖,也未免太不把自个儿当外人了吧?
小熙看向敦柔公主,以目相询;环儿退后一步,见小熙没挪脚,踌躇了一下,也只好尴尴尬尬的站住了。
敦荣公主淡淡一笑,“都出去吧!”
小熙、环儿俯一俯身:“是!”
孚王福晋明显大松一口气,小熙、环儿刚转过身,她想起什么似的,赶紧笑着补充,“也别站在窗户外头——不许偷听啊!你们小孩子家家的,不该听的话听了——心里头长草!晚上睡不着觉!”
这个话——
呃。
小熙、环儿两个,都不由脸上微微一红。
敦柔公主淡淡的:“九福晋的话,听清楚了吗?”
“是!听清楚了!”
两个侍女出去之后,轻轻带上了房门;接着,便听到小熙低声吩咐,窗外脚步纷沓,原本站在廊下的侍女,也远远的退了开去。
脚步声听不到了,孚王福晋站起身来,对着敦柔公主,深深的福了下去。
敦柔公主大吃一惊,赶紧也站了起来,一把搀住了她,“九婶!你这是做什么?!你……你不能总这样子开我的玩笑啊!”
孚王福晋直起身来,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微微压抑的声音略略有些打战,“我不是开你的玩笑——我是给你赔罪!”
“九婶,你!……”
“我不是傻瓜!”孚王福晋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打从在院子里开始,我就一直在胡说八道,你早就老大的不高兴了,只不过,一直忍着不发作罢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我没那么没眼力价儿!”
敦柔公主目光微微一跳,不说话。
“可是,”孚王福晋继续说道,“如果我不这么着胡说八道,就找不到由头叫小熙她们出去——旁边儿有人,我下头的话,可就没法儿说出来了!”
敦柔公主的目光,又是微微一跳。
你胡扯这么一大篇儿,只是为了……“摒人密谈”?
果然,我想的没错——你另有目的!
她将手让一让,平静的说道,“九婶,还是坐下说话吧!”
两人重新落座,孚王福晋透了口气,沉声说道,“我下边儿要说的话——犯大忌讳!”
微微一顿,“说了出来,我这个郡王福晋,或许就做不成了!——甚至,或许,你九叔的郡王,也做不成了!我们夫妻两个,下半辈子,都只好去宗人府里住‘空房子’了!”
什么?!
“做不成”、“下半辈子去宗人府里住‘空房子’”云云,即谓——废为庶人,终身圈禁。
敦柔公主秀眉微蹙,脸色微变。
“我没法子掏心窝子出来给你看!”孚王福晋按住心口,看向敦柔,目光灼灼,声音颤抖,“可是,皇天在上!我要说的话——每一个字儿,都是为了你好!你如果拿我——我也没有法子!也只好由得你了!”
敦柔公主急速的转着念头:
这个女人到底要说什么?她“下头的话”,我是由得她说出来呢?还是就此打住——既然“犯大忌讳”,就啥也别说了?
转了一圈念头之后,到底还是这样说道,“九婶,断不至于的!我也断不会——你放心好了!”
“是!我不放心你,还能放心谁?——不放心你,下头的话,也断不会说给你听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还有,我的话,若不中听,你就当我失心疯了!不论说啥,都是个屁——放掉就好了!又何苦同我为难?——我的本心,到底是为你好!”
“屁”云云,实在粗俗,出之于一位郡王福晋之口,更加刺耳,敦柔公主不禁又皱起眉头,想说什么,忍住了。
孚王福晋拢了拢发鬓,微微放缓了语气,说道,“有时候,我会这样子想——我怀不上孩子,其实也不是啥坏事儿!”
嗯?
“女人生孩子,”孚王福晋继续说道,“那真叫——鬼门关前走一遭!母子平安,那叫运气!有多少女人,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的?——或者孩子生下来了,自个儿走了;或者,孩子没生下来——带着孩子,娘儿两个,一块儿走了?!”
顿一顿,“所以,我没怀上孩子,说不定,反倒多活了几十年?——所以,不是啥坏事儿!”
敦柔没想到,孚王福晋竟有如此一番高论?也不晓得,该如何搭话?另外,估计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这番高论,虽然惊世骇俗,但似乎即便传了出去,也不至于就叫她两公婆“下半辈子去宗人府里住‘空房子’”吧?
于是,保持沉默。
孚王福晋觑着敦柔公主,慢吞吞的说道:
“有时候,我还会这样子胡思乱想——现在,皇上也有喜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到了时候,这一关,没能过去,可怎么办好呢?”
这个话,才真正叫惊世骇俗!
敦柔公主倏然扭过头来,睁大了眼睛,瞪着孚王福晋。
孚王福晋轻轻一笑,“你这个样子,像极了你九叔——我拿这个问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子瞪我的。”
顿一顿,“我说,‘你别这样子看我,好像我是什么妖魔鬼怪似的!我只是胡思乱想,又不是谋反造逆!这个,圣天子有百神呵佑,到了时候,自然顺顺当当生一个小阿哥或小公主——母子平安!我说的是万一——这个,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
再一顿,“再者说了,我胡思乱想,也是为了咱大清着想啊!万一,‘不讳’的事情真出来了,该怎么办好呢?我是说——嗯,皇上若留下了一位小阿哥,自然好办;可是,万一,娘儿俩一块儿走了呢?哎,咱们大清,不能没有皇上啊!’”
敦柔公主脸上神色变幻,那个样子,真好像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似的。
孚王福晋避开了敦柔公主的视线,继续说自己的话,“你九叔先把我训了一通;训过了,说,‘若果真不幸有天崩地裂的一天,接下来,当然是在宗室之中择贤者以为嗣君’——”
顿一顿,“我冷笑,打断了他的话,说,‘你别哄我!我虽然头发长、见识短,可也晓得——若真像你说的这么着,穆宗皇帝驾崩,继位的,也不会是今上了!’”
再一顿,“他沉吟了好一会儿,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么,‘兄终弟及’,若今上大渐,这个嗣君嘛……自然就该是敦妞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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