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程这般叫元庆大张旗鼓替他告假,甚至还叫人将自己亦被方麟连累、得了陛下申饬的话传出去,本也是为了给“方麟入狱”一事上再加些筹码,也好彻底叫江南一派放松警惕。
那杜跃海不是急着给江南送信,说他容程早就自顾不暇了么?
他如今就不妨再给这个“自顾不暇”多加点分量,将自己这份焦头烂额夸张再夸张。
可这也架不住还有旁人也被这样的风声惊出一身冷汗不是?
就在这日头午前,容府便又一次迎来了方麟的亲爹方二老爷方文安,却也不拿着来给容府二奶奶吊唁当借口,张口便张罗要见亲家容三爷。
而这方文安既然也真是容程的亲家,又有哪个下人真敢拦着他、不替他通报一声?
容程本不想见方文安。
只因他着实太过了解方麟这个亲爹了,这棵墙头草眼下前来,定是前来探听容府虚实,也好决定下一步究竟是该与容府择清关系,还是选择紧紧站在容府一边。
方文安过去再怎么自私自利,可他若是不站错队惹了大祸、不给方麟多添麻烦,也便尽管随他去。
可眼下这清剿江南派的大事……容程既不可能跟方文安透露一点真相,毕竟这人实在不够可靠,他也不愿真叫这人站到自家甚至方麟的对立面,也免得叫女儿摊上这么一个公爹,将来都难做人。
方文安却偏偏选了这时前来,这可来得真不是时候!
只是容程又怎会真不见方文安一面、便叫下人将人打发走?
这位方二老爷再不靠谱儿,那也是方麟的亲爹,方麟从昨日起又“身陷诏狱”,人家亲爹哪怕只为了关心儿子,不也很该来问上一声?
而他若是连着亲家都不见,再迫得方文安不得不用起盘外招,岂不越发坏了事!
容程便只得一头儿交代下人将方文安请进来,一头儿叫人去给锦绣送信儿,叫女儿赶紧躲一躲。
如此也省得方文安在他这厢实在探不出什么,便改去锦绣跟前缠磨。
“叫三小姐别在蒋氏那头儿的灵堂里呆着了,这便去二奶奶的灵堂里帮着支应支应。”容程这般叮嘱道。
要知道蒋氏既是这个国公府的国公夫人,灵堂从最初便摆在前院。
这既是国公夫人应该有的身后体面,也好方便外人前来吊唁,介时既不用往后院去,也不用考虑男女大防。
倒是齐氏既然在蒋氏后头没的,断然没有将婆媳两人的灵堂一并摆在前院的道理,齐氏的灵堂也便设在后宅二房的地界儿。
锦绣若是这便去了齐氏灵堂里帮忙,方文安还能为了见她便往后宅硬闯?
只是哪怕容程再有足够的提前防备,他也没想到方文安见到他之后、竟是张口便用性命威胁起他来。
“容三爷今儿若不答应我,尽早想方设法将子玉从大牢里捞出来,我索性一头撞死在容府算了。”
“左右我夫人才刚过世,如今唯一的儿子又身陷诏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方文安说罢这话便左右顾盼起来,仿佛这便想选上一面足够结实的墙,撞过去便能头破血流甚至脑浆迸裂。
可惜容程什么都吃,偏不吃威胁恐吓。
“方二老爷这是什么话,这是嫌我容府眼下还不够乱么。”
“还是方二老爷体恤我容三至今没个儿子,便打算自己蹬腿儿去了、也好将子玉留给我做个上门女婿?”
方文安不但没害怕这“上门女婿”之说,反被提醒了,那视死如归的神情立刻换成了谄媚。
“容三爷还愿意留着子玉做女婿?”
那岂不是说子玉就算身陷诏狱也没什么大罪过儿,想必不出多久便会被放出来?
容程登时懊恼得只想打自己的脸,怪自己既然不想给方文安透露什么口风,便不该还说什么上门女婿。
他便索性一瞪眼道,方二老爷可别顾左右言他:“子玉可是圣旨赐婚给我们做女婿的,我就算不愿意又能如何?”
“他就算在诏狱一蹲一辈子,我女儿也得遵旨非他不嫁!”
方文安顿时又急了,连道子玉又不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容三爷就不能去陛下跟前求一求,尽早将他捞出来么?”
容程冷笑:“方子玉既是陛下亲卫,他是不是犯了大罪、那得由陛下说了算,靠你我二人说他无罪有何用。”
“再说我容府眼下的状况你也瞧见了,我本已为子玉挨了陛下一顿臭骂,只差叫我闭门思过了。”
“若是我在这当口不好好打理家事,反而又跑去陛下跟前求这个情,再惹恼陛下连着我一起扔进了大狱里,难不成之后就靠你斡旋了?”
容程之所以说出这话来,便是想暗中提点方文安一二,那便是他也不是没为方麟求过情。
方文安若还算个聪明人,就应该可以听懂——这样一来他既没透露其他要紧事儿,二来也安抚了方文安,说他并不曾嫌弃狱中的方麟给他惹了麻烦,也勉强算得上是两全其美了。
方文安闻言果然便转起了眼珠儿,毕竟他既是方麟的亲爹,又特地差人出去打听过,便也知道儿子是为何入了狱。
若说子玉是因为假装摔坏了腿、这才迟迟未曾回京办差,便被御史们抱团儿弹劾了,还不如说这孩子赶上了个坏时候,继母偏巧在这时归了西,他却未曾回来尽孝。
要知道在那些御史言官的眼睛里,朝廷官员可以不是能吏,却不能违背孝道。
更何况子玉过去哪个差事办得不够好?哪一个功劳抵不了前几日少办几日差事的罪?
这样能干的孩子却偏被投进了大狱,还不就是在孝道上出了毛病!
那也怪不得容程害怕了,只怕自家连着国公夫人蒋氏的丧事都没办好、最终难免落得和子玉一个下场。
方文安便连连点头道,容三爷说得也有道理,毕竟你那继母的丧事还没过七七,贵府二奶奶又过世了。
“虽说容三爷是陛下近臣,继母过世也可以夺情、不需要丁忧守孝三年,也不能再叫御史言官抓了把柄去,说你连着区区家事都打理不好,再像弹劾子玉一样弹劾你。”
“若是你们翁婿全都落得了一个下场,哪儿是我这么一个小小文官可以斡旋的。”
何况子玉与他这丈人既然都是天子近臣,若这两人都入了狱,岂不是要变天了……
只是这话方文安又怎敢说出口?他便只得继续谄媚起容程来,只盼着容程一直好好儿的。
只有容程一直好好儿的,自家儿子才能尽早逃脱牢狱之灾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