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彼岸。</p>
“记住，待会下舟后，附近村民不留活口。”</p>
“可是，他们是无辜的。”</p>
“我们活下去，他们就得死。杀戮，只是生存的筹码…”</p>
“遵命！”</p>
“……”</p>
数息后，舟泊。</p>
衡河碧溪，放眼千里凌波去，涓涓溪水草正清。</p>
水边一个曼妙身姿的少女，舀好一壶清水，便坐在石头上稍作休息。</p>
她微微喘息，忽听得远处脚步声紧，几道梭影在黑暗中渐渐移近，隐隐约约还能够看到一个散发男子狰狞的面目。</p>
不待她反应过来，刀客猛一抬手，旋即劲风砍下，血溅当场。</p>
短短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泊船的溪口变得渺无人烟，安静至极。</p>
望着消失得干干净净的人影，青鬼悠然点头，然后转身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少年，略微沉默一会儿，接着吩咐二人看好他，明日起早便上路，只需半日，即可抵达目的地。</p>
“珍惜这最后的时间吧，这也算是我给予你的最后一分慈悲了。”</p>
青鬼轻笑着，舔了舔刀刃上的鲜血，面带诡异之色，扬长而去。</p>
野狼摸了把脸上的血，望着青鬼的背影，狠狠地用力把手中的剑扔了出去，他对着水里的倒影一笑，几分讥讽，几分蔑视，几分荒芜。</p>
夜深了，淡淡的月光洒在苍茫的大地上,一片寂静,只有寒风扫落叶的沙沙声。</p>
篝火旁，风吹翻少年身上单薄的衣服,他打了一个寒颤,然后平静的睁开眼眸,微微蜷缩起身子。</p>
不远处，也坐着一人，他双臂抱胸，时不时还打着盹儿。细看，那人正是孤狗，应该是青鬼安排在此守夜的。</p>
寒风，篝火，黑夜。</p>
裘宁嘴角微掀，黑色的眸子中，一抹寒芒掠过。</p>
“有办法了，催眠。”</p>
粗绳慢慢贴近了炭火，不一会儿就被后者烧断了。</p>
裘宁悄悄窥视，心中已有逃脱的对策，他正计算着一切能动用的力量。</p>
“蛊惑草。”</p>
少年似笑非笑，脱下鞋子，将垫在鞋底的一块蓝布撕下，目光闪动。</p>
这块蓝布，若灰若白，看上去与鞋底同色，由一种特殊的方法炼制，以蛊惑草为材料，碾成粉末，再用元力聚合，可不是寻常之物。</p>
蛊惑草，又名催眠草。生长于深山中的潮湿之地，拥有异香，遇火即燃，可以迷魂。</p>
传说，蛊惑草对人类修者，甚至是一些弱小的魔兽，都是拥有极佳的催眠效果，一旦闻到它的香气，就会浑身瘫软，昏昏欲睡，而且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p>
这就是为何，森林山脉里的天材地宝一般人都不敢去搜寻，因为一旦被这种香气所迷惑，很有可能会成为凶兽口中的猎物。</p>
裘宁手中这布，是他行刺的必备之物，多次任务中曾用过此物脱身。必要时，只需动用一丝元力引动，便可达到想要的效果。</p>
但如今失去了元力，只能用外物催发蛊惑草的香味了，火燃无疑最好的选择。</p>
一切准备就绪，裘宁将身旁的青草揉成丸状塞进鼻孔，四处打量了一番后，便不再犹豫，摊开蓝布，小心翼翼将它对准火堆抛去。</p>
“呲！”</p>
一声轻响，火光跳跃，蓝布瞬间化为乌有。火焰中，一团紫色的烟雾犹如紫晶悬浮着，光华流转。</p>
而后，紫色变得癫狂，如同是沸腾了一般，朝着四面八方涌去。片刻后，一种淡淡的香气飘散在方圆几里的空气中，整个溪口，便到处是粗重的酣睡声。</p>
“唰。”</p>
而也就在此时，裘宁的身影瞬间冲出，没有丝毫的犹豫。</p>
崩！</p>
黑暗中，一根银丝折了一下。</p>
一道数丈巨影冲出，犹如滚石一般，直接是在半空呼啸而过，快若闪电般的与那远去的身影硬撼在一起。</p>
嗤嗤！</p>
两者相撞，巨影却是穿过少年的身躯，又再次悬于半空之中，欲将落下。</p>
“想以区区虚像来恐吓我，做梦！”裘宁见状，冷笑出声，元力化形乃是仙境三重天强悍的象征，青鬼试图凭借此障眼法来阻拦他的去路，简直就是天真。</p>
虽然没有想到他们还留了一手，但裘宁也并非等闲之辈。</p>
“说到底，还多亏了你们。”</p>
裘宁看了一眼篝火的方向，轻轻一笑，旋即转身而去。</p>
平山镇，这是离乾元府最近的一个镇子了。</p>
“总算是到了乾元府的境地，这一路上…不容易啊。”裘宁略作沉吟，突然，清秀的脸庞上有着一抹令人安心的笑容浮现出来。</p>
然后他迅速扯下衣服上的一块布，轻轻蒙上了双眼，顺便往脸上抹了一抔灰土。</p>
“这样就不会被认出来了。不过…这里的一切，真的好熟悉啊。”</p>
三年了，乾元府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他裘宁甚至闭着眼睛都能找得到，而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方土地，在少年的脑海里无不有着深刻的记忆。</p>
回想起这几年为乾元府效力的生涯，那种游侠般的日子，那种一刃封喉的快感，那时和他一曾出生入死的兄弟…</p>
想到此，裘宁的身形猛的一颤，下一刻直接化为一抹流光，径直冲向了平山镇的一个院落。</p>
黑布蒙眼，裘宁潜入厉家大院，避过几支巡逻队伍，绕过正门，攀过高墙直取北端的静和苑。</p>
用计骗过长廊中的守卫，裘宁疾步向前，最后停留在廊外的烛光处。</p>
裘宁握着手中的黑布，很久后，无力地靠在了窗扉上。</p>
头顶的苍穹澄澈悠远，一颗颗远去星辰一如过去的数十个日子，仿佛一眼万年。</p>
他已分不清自己的心绪，究竟是喜是悲。</p>
突然，一块飞石灭火，紧接着一袭黑影破窗而出，转而拔剑出鞘，只听得呼呼声起，数剑划来，破风声中，剑气生生折断了他的发丝。</p>
裘宁骇然，抵身柱旁，猛见对方自椽上斩来，避无可避，只觉得一股强有劲的剑气逼近，如刚似铁，但那剑气在即将纵横他的眉目之时，却是猝然的消失。</p>
黑影一滞，又重新点燃了烛火，刹那间，他看清了眼前的这个人，也渐渐平息了眼中的怒不可遏。</p>
在烛火的映照下，他甚至觉得，他不是他。</p>
“是你吗，裘宁？”</p>
陡然间，黑影人眼含热泪。</p>
黑衣加身，这是刺客的一贯穿着；长剑在手，劲风断发，裘宁知道只有那个故人，才会有如此快的剑招。</p>
“是我。”裘宁肃然站立，凝重开口。</p>
“阳焱。”</p>
“裘宁。”</p>
两人握拳相碰，一阵沉默，万分感慨。</p>
“公子，你没事吧？”苑外，十五六人慌慌而来，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管家，更是说不出的慌张。</p>
“属下闻见了公子苑的动静，即刻便集结厉家步卒前来。”</p>
静了片刻，厉阳焱淡淡一笑，道：“旧友相见，一时兴奋切磋了几招。罢了，都退下吧。”</p>
“是。”</p>
厢房，酒桌前。</p>
厉阳焱颓坐下来，忧道：“裘宁，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p>
不见神情，裘宁微微叹息，“阳焱，七日前的一别，我奉侯爷之命手刃房荣，行刺时在六壬宗惨遭暗算被人追杀，虽侥幸生存，可如今祖阙闭阖，修为全无，更可恨的是…”</p>
说到此处，裘宁更是愤然不已，“乾元府不仅不念旧恩，还想杀我灭口以免暴露了内幕，甚至株连石爷爷。”</p>
厉阳焱闻罢，眼中怒意十足，“裘宁，你我兄弟一场，多年生死的交情，乾元府若是想置你于死地…任他千军万马，毁了便是。”</p>
“好，干。”</p>
裘宁的心上顿时有一股暖流淌过，旋即缓缓起身，道：“此事，切勿鲁莽，应从长计议。”</p>
“阳焱，乾元府的手段比我想象中要阴狠许多，但厉家上下百余口人是无辜的。”</p>
“放心吧，我现在是不会和乾元府翻脸的。你知道吗…自你通缉的消息传来，我已经忍了多时了。这一次，既然知道你还活着，我就更不会轻易的冲动了。”厉阳焱木然的脸庞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微弱的笑意，似冰生寒。</p>
裘宁放下手中的酒杯，他看着眼前的人，沉默了一下，道：“谢了。”</p>
虽然他已经是一无所有了，不惧死亡，也不怕乾元府的报复，但是如果想彻底的报仇雪恨，自然是理智一点最好，那样才能争取多一丝的机会。</p>
厉阳焱摇摇头，道：“裘宁，你来欲何？”</p>
裘宁目光坚定，道：“退府。”</p>
“你这是自寻死路。”</p>
“一府之人，比天下庶民。如何？”</p>
“只要通缉令还在，我就如同羔羊，只能是引颈受戮,任人宰割，根本不用乾元府亲自出手。”</p>
“所以我想通了，与其苟活，还不如放手一搏。”</p>
“唉…就算是秦雷同意你退府了，当场可能碍于情面不会杀你，但随后也定会派人暗杀你呀。”</p>
而此时，厉阳焱漆黑的双眸，正专注地凝视着他。</p>
他看到了他的眼底，有担忧，有疑惑，还有更深处的…决然。</p>
“如今，这是唯一的生路了。”</p>
“我想看看，是我裘宁的命硬，还是乾元府的剑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