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衙内,自从总兵王鹏飞弃守城门的消息传来之后,大小官吏全炸了锅,唾骂的口水沫子足以淹死王鹏飞。但聪明的人早已想好脱身之策,安庆知府傅继勋就是其中之一。最高长官却昏迷不醒,所有的压力无疑全都压在了布政使李本仁身上,他在蒋文庆床前来回踱着,不时看看躺在床上的蒋文庆,对这个人他又气又惧。气的是蒋文庆昏迷,把所有担子撂倒他肩上,惧的是蒋文庆就此一病而死,自己成了安徽最高长官,虽然他对这个位子渴望已久,但是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刻担上个守土之责。
“咳咳!外面情况怎么样了?”蒋文庆终于醒了。
“爹,外面没事,太平军还在城外呢。”蒋婉一直在床前伺候着,她可不想让爹爹过分担忧。
“巡抚大人,您可终于醒了!王鹏飞不忠不义,弃城逃了。”李本仁迫不及待地叫道。
“什么?他敢逃?咳咳”蒋文庆重重地倒在床上,只听嗫嚅着:“完了,完了”。
“大人,您可千万别再晕过去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把饷银押送出去。”
“对,这三十万两饷银绝不能落入贼手。”
“大人,傅继勋那厮在您昏迷的时候也逃了,声称押解饷银出城,可是我到藩库看过,三十万两分文不少。”
“有这种事?傅继勋小子,本官一定要参他一本。”
“大人,饷银事大,还是要找个可靠的人押送。”李本仁颇有见解地道。
“你看何人去好?”
李本仁一听,砰然跪在地上,似乎就等着这句话,道:“下官不才,愿冲出重围,定将舍命押送至庐州周大人军中。”
“你?”蒋文庆眯着眼笑了,似乎自言自语道:“人总是爱惜自己的。”
“情况紧急,还请大人速速决断!”李本仁重重地磕在地上。
“也罢!我准你就是,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把我女儿带上!”
“爹不走女儿不走。”
“听话,跟你李叔叔走吧!本仁啊,你家大小子也不小了吧,到年底就把我女儿接过去吧。”蒋文庆微笑着嘱托道。
“谢大人成全!大人嘱托的事,下官回去就办!”李本仁极为肯定的道。
“来人啊,护送小姐随李大人出城!”
两个婢女应声而来,蒋婉岂肯走,又是哭又是闹,半天才被婢女带走。
李本仁临走时给蒋文庆磕了个响头,不过蒋文庆却扭过身子,背对着他。
太平军战船鳞次栉比,一艘硕大的长龙船格外显眼,两侧船舷上火炮并立,旗帜翻腾。船首立有黄绸大旗一面,红字蓝边,上书“太平天国左军主将翼王石”,气势夺人。
此时甲板上战将云集,各站两班,正中一张黄漆太师椅上坐着个年轻的统帅,虽年似弱冠,但其脚着方头金靴,身穿六龙黄袍,腰系金玉衮带,头上又戴着龙凤风帽,中列两个金箔绣字,其号“翼王”。翼王石达开十六出山,二十封王,当下指挥着数十万的水路大军,帐下猛将如云,战舰无数,发兵十数日,所向披靡,意气风发。
“战事如何了?”已督战半日的年轻统帅问道。
“禀告翼王五千岁殿下,小卑职遵令围攻数个时辰,清军已有退象,尤其西门大敞!”负责攻城的殿右四指挥的赖汉英慌忙答道。
“哈哈,清妖这是要唱空城计啊,国舅爷准备如何攻城啊?”赖汉英之姊是天王元配,堂堂国舅,石达开也不敢小觑。
“卑职,正准备派遣木副木三甲三监军曾春发为先锋,探明虚实。”
“好,曾春发可担此任。”
曾春发,广西贵县人,客家出身,原本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地主的残酷剥削和当地人的歧视迫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是洪教主的福音让他获得重生,参加了金田起义。自此追随家乡名人石相公,一路上作战勇猛,积功升至监军之位,更由乡邻缘故,颇得翼王赏识。太平军实行军师负责制,在天王封下五王中独翼王王号不是军师而是主将,早期翼王都是扈从作战。南王、西王相继战殁之后,翼王始得独当一面,在湘西声东击西,巧破清军,转而疾进武昌,首下省府,天下骇然。曾春发先是乡中长辈,后是部下勇将,见证了这位传奇统帅的成长,钦佩且忠诚于他。
当下曾春发领命,于军中选出五十名敢战之士,离船乘舟,陆续登岸。然而临行前赖国舅有命,谨防有诈,他也不敢急行,只得悄悄靠近。不过他们还是早早地被城楼上的谢珍科发现了,谢珍科急忙报告了王炤源。炤源一听大喜,简单交代一番,就举着一面旗帜迎了出来,旗上挂着一块雪白的白布,也不管太平军是否懂得,权当白旗使用。袁宏谟他们几个本欲同去,炤源不许,只说来者是他军中兄弟,一人接洽足以。
不过曾春发可没把他当成兄弟,他仔细地打量着这个自称开城投降的人,中等身材,虽年少但也强壮,一身的破衣烂衫,头上却没有辫子,更奇怪的是此人目光如炬,见到自己毫无一点惧意。炤源仔细看看这群传说中的太平军,大红的头巾,屎黄的外褂,除了明晃晃的刀剑外真没啥看头。
“你是和尚?”曾春发用客家话问道。
“纳尼?”炤源用日语反问道,他不否认祖国文化多样性,但是这个粤语还真需要恶补。
曾春发意识到中原汉人听不懂,只好部下中找了个湖南人做翻译。炤源真难想象一大群两广人在金銮殿上用着粤语大喊万岁,港剧太平天国现实版还真出现过。
听完湖南人的翻译,炤源忙答道:“我不是和尚!”他可知道太平天国信奉的是洪氏版基督教,在洪教主看来其他宗教都是异教邪说,搞不好会被批斗的。又解释道:“我是正宗的汉人,曾随家父在南洋经商,洋人迫胁,只得剃了头!”
“哈哈,原来这样,只要不是清妖都行!”
炤源大致说完自己的经历后,曾春发就让他带头进城。炤源带着太平军进了西门,就立即召集手下的人,手下的人一看炤源真的带着太平军进城了,完全相信他是太平军派来的探路先锋。曾春发简单地宣布了大家从今以后都是太平军,然后就让王炤源仍率本部为先导,直攻巡抚衙门。
此时城南早已成了一锅乱粥,布政使李本仁匆匆来到藩司衙门,命令司库打开藩库,一箱箱银子堆在那里,足有三十万两之多,都是两江筹来的饷银。李本仁早盯上了这笔相当自己一半家产的财富,现在完全可以借着押运饷银的机会贪墨些,要知道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银子很容易丢的!“上交一半?不!上交十万两,不行!”李本仁最后决定逃出安庆之后,上交朝廷一万两库银,其他的都说被太平军抢了,假如朝廷要追究,让他们找太平军要去。正当他沉浸在增加财富的喜悦之时,一个卒子慌慌张张地来报太平军进城了,愣是把李本仁吓傻了,急忙把所有人都叫到藩库里,其中包括蒋文庆的女儿蒋婉。
蒋婉极不情愿地被李本仁带到这来,她只想陪着父亲。也难怪她如此孝顺,蒋文庆老婆早逝,留下一对儿女,蒋文庆害怕儿女被后母为难,所以未曾续弦,而且到哪里为官都要把儿女带着,尤其对这个女儿更是疼爱有加。
“这里都是朝廷的藩银,如今太平军攻城在即,你们每一个人都带上二百两白银随本官逃出去!”李本仁聒噪道。
“老爷,二百两太重了!”
“那就男的二百,女的一百好了,出城后本老爷重重有赏!多装多赏!”
一听有赏,下人们赶忙装银子,蒋婉不想带,不仅是因为六斤多银子太重,更是因为还在担心她的父亲。
“你为何不装银子,这些都是老百姓的血汗啊,如何能落到长毛的手中!”李本仁板着脸训斥道。
“即是百姓血汗,国家财富,如何能私自分赏!分明是你想吞没!”蒋婉一向反感李本仁在父亲面前的阿谀奉承。
“放肆!你敢如此跟老夫说话,以后如何进得我李家大门!”李本仁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出言不逊十分恼火。
“谁想进你李家的门,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儿子也不是个好东西!”
“反了!反了!要不是看你那要死的父亲面上,本官未必会带你出城!”
一提到父亲,蒋婉越发难受,安徽失守,责任全都怪在父亲身上,这是什么制度啊!她狂喊道:“临阵脱逃,盗取库银,李本仁,你就是个伪君子!”
“滚!你给我滚!”李本仁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蒋婉头也不回地跑出藩司府衙,她最想回到孤立无援的父亲身边。此时的蒋文庆自知在劫难逃,已经在给好友周天爵写遗书了,在死之前,他总想说些什么,又一时想不起如何开头。想了半天,才写起年轻中榜时的回忆,用极细腻地手法重现了第一次和周天爵见面时的情景,极力称赞周董“亦友亦师亦父”,正当他写道请求周老师代为求情之时,未走的下人来报长毛军入城了。蒋文庆急忙草草结尾,唤过一个贴身护卫,命他将此信火速送往庐州周侍郎处。
遗书送出,心愿已了,蒋文庆感觉生命似乎走到头了,从抽屉中取出块不大不小的金子,摸着光滑如润的金块,他呵呵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他不是不想贪,只是他身受名教约束,想做个传递圣道,后世景仰的名臣。只见他呵呵几声大笑,猛地将金块送入口中,正准备从容就义,没想到金块太大,塞不进喉咙,他摆置了半天也没送进去。没想到死都这么难,蒋文庆又找出了周老师送的好东西,一瓶老鼠药。蒋文庆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个下场,举起瓶子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一声大喊“不要!”,蒋婉冲了进来,一把夺走药瓶,可惜药早被老蒋喝完了。蒋婉转瞬就哭了起来,老蒋一番安慰,忽然又想起什么,大喝:“你怎么又回来了!”蒋婉只哭不语,老蒋无可奈何,道:“罢了,罢了,你就陪爹走完这最后一程吧!”话语十分悲怆,说完自己也是老泪纵横。
不过老蒋等了半天,毒药还没发作,老蒋顿感被骗了,周老师怎么可能送一瓶假药给自己?
“老爷,小姐,长毛打到门口啦!快逃吧!”几个下人也不顾尊卑,直接跑进了后堂。
“爹,咱们走吧!”说完也不管蒋文庆同不同意,命令下人们抬着他就走。
安庆城早已成了空城,只有极少数的老少病残,孤儿寡母留在这里。王炤源领着曾春发一路直奔巡抚衙门,根本没遇什么抵抗,直接攻到衙门门口,几个府内下人被大兵们一吓全逃了。曾春发也不顾得府中丫鬟下人的哭喊,直击后堂,刚进后院就碰见一班下人抬着蒋文庆要跑,这还了得。一阵喊杀,下人全丢下蒋文庆跑了。
“你是何人?小贼见了本官为何不跪?”蒋文庆厉声道。
这可把曾春发骂糊涂了,炤源急忙在他耳旁嘀咕道:“他就是安徽巡抚蒋文庆!旁边的是……”炤源没想到蒋文庆的女儿也在,还是那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
曾春发一听正主找着了,立马喝道:“割了他的头,去见翼王!”
这等夺人性命的事炤源肯定不会干,早有太平军刀斧手提了把大砍刀就冲上去,炤源正想向曾春发劝告,蒋文庆已被砍了。这时一旁的蒋婉竭斯底里地哭喊着,曾春发哪管那事,命令道:“来人啊,将这妖女押下去,好生看管,准备迎接翼王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