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lou. shulou.
总主教从公众的视野里消失了几天,这对他这样一个忙人来说实在是罕见的事情,当他终于恢复到工作状态的时候,那些接近他的人都觉得,他和原来有些什么不同了,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呢?那却是不容易分辨的,红头发前修女说他比原来柔和了不少,这评价在教会内部得到了一些善意的笑声——大家都觉得总主教比起她来要柔和多了——至少就嗓门方面来说是如此。大概只有总主教自己和大魔王心里明白,从前他是有些自觉不凡的,现在却也真正领悟到了命运的无常,不能说他以往对寡妇孤儿没有怜悯之心,然而那是站在高处对遭遇不幸的人的同情心,现在却是知道命运会把任何人抛到那种处境里头去,
在高位上掌惯了权的人常常会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呼风唤雨,轻轻拉个铃绳就能立即召唤来四五个强壮警卫的人是不太能够理解外来的劳工哆嗦着把辛苦积攒的一点钱交给路上勒索的流氓的。“不是有警卫么?可以报警啊!”他们会这么想,但是身处异乡到处遭遇到白眼的外来劳工怎么敢麻烦趾高气扬的警卫大人呢?一个人在面对比自己地位低和比自己地位高的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而那些一直处在高位的人既不容易看到另外一面,也就不容易理解那一面,时间久了,他们就会把一些人看作是和他们截然不同的物种,进而把他们看作是一串数字。
这转变对大魔王来说是有助益的,她不用再为了一些拉人一把比如找回安娜的事情和对方吵架了,也不用再考虑他和总参谋长之间应该收拾掉哪一个了——没错,曾经满脑子不过是当个演员的罗怡现在迫于形势,不得不满脑子琢磨要干掉哪个对自己最有威胁的大臣——谁叫她找了一群个个都不是省油灯的手下呢?别家的女帝当政。操心的不过是最后跟哪个男人,罗怡大魔王成天操心自己的脑袋明天还会不会长在脖子上……
倘若安娜——现在叫做“幸运的卡莉亚”的——知道穿越到她母亲身上的异界恶魔的这番感叹的话,一定会说——
“何不食肉糜!”
安娜改名卡莉亚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对新环境也更多了一些了解,现在她是绝不会傻乎乎地提起什么“在纽斯特里亚那个不信真理的地方。女人可以靠做工养活自己,不必依靠一个家暴的老爷才能生存”的傻话了,每当时刻到了,或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会像模像样地跟着其他女人一样,高声赞美真理,赞美老爷,不论是跪拜的姿势。还是祈祷的断句,都和从小皈依真理的女人们没有什么区别,在烧火做饭之外,她又学会了洗衣服和缝补等女工,可以说,宅院里其他女人会的,她都差不多会了。
可要是以为会了这些,就能有什么地位和待遇上的改变,那就太天真啦!
首先,“老爷”的大宅里面。从来也不缺少烧火做饭,缝补浆洗的女人,“老爷”向来妻妾成群。对一个家务全包、顺服真理的奴隶并不像现代人那么向往,相反,他觉得这些都是女人的天赋技能,哪一次没弄好就是成心和他作对,值得被狠狠地抡几下来证明主人的权威。
其次,既然卡莉亚已经学会了真理的那套规矩,那么,其他的女人为了和她区别开来,就必须时常提到她是“新皈依的”。这给了她们心理上的优势和享受。毕竟,在这个宅院里面。所有的女人名义上有妻妾婢的地位差别,实际的待遇却差不多。都要干活,都会挨打。一个每天要做许多活儿,还要挨打的女人会有多少宽容博爱之心呢?现实是,她们都设法去欺凌别人来转移压力,妻欺凌妾,妾欺凌婢,婢呢?婢女们分成了本土和外来,外来中又分了先来后到,新皈依不久的卡莉亚自然成了这套出身金字塔的最底层。
最后,即使她出身高贵,家务全能,那又怎样?
还没露面就赶走了原来的首席妻子的总督女儿,得到了许多昂贵稀有的聘礼,带着巨额嫁妆和陪嫁奴仆走入“老爷”宅院的新首席妻子,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手和脚都小小的,涂着漂亮的指甲,浑身都是华丽的绸缎和珠宝,戴着象征她王室血统的冠冕,叫人看了以为是童话里的公主。起码,卡莉亚觉得她比自己更像个公主,她有冠冕。
第二天,她带着一对红肿的眼睛走进了厨房,开始为“老爷”干活。
一个月后,“老爷”宣布休掉了另一个妻子,这次,他娶了一个富有的商人的女儿,对方的年龄稍微大些,十二岁,不过老爷认为还在能看的范围内。随着新人的进门,新首席妻子对自己的地位也开始紧张起来,这对卡莉亚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棋手的交锋靠棋子实现,两个地位高大上之间的妻子的摩擦,就靠像卡莉亚这样地位卑贱的奴仆来实现。当厨房里的活儿告一段落的时候,女人们就开始了战争。战争的由头通常很小,一句不怎么谨慎的话,一个无意打出的手势,一个不够无可挑剔的笑容,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哎呀,那些外交官真该在上岗之前先来“老爷”的厨房里实习一下子,这里每句话都有三个伏笔,每个眼神都有七八层意思,领略到的人可以知道宅院里以后三十年的婚嫁情况,没有领略到的人就注定前途无亮。
没有硝烟的战争持续了三天,两个妻子都极力要显示自己更能管理家务,更会伺候“老爷”,更能得到“老爷”的赞同因此更有家务上的发言权。在这场交锋中并无一个人死去,然而已经有两个婢女因为被女主人们揭发出有偷吃的嫌疑而被鞭打得遍体鳞伤,一个怀孕的妾因为藏了一块衣料(她辩称是被诬陷的)被下令用木拖鞋活活打到流产,身为“新皈依者”的卡莉亚也没能躲过这场茶杯里的宅斗风暴。
在那不幸的一天,新进门的十二岁妻子突然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甜甜地嘻嘻笑道:“我们家里,原来还有信奉那该死的异教的婢女呀!”
“你胡说些什么,我家并没有那种不干净的东西!”这是对她管理家务能力的质疑,十岁的新首席妻子尖叫着反对,“我家里的都顺服真理,没有一个有二心的。”
“哟,哟哟,”十二岁的新妻子撇撇嘴,对比她小两岁的首席妻子像个外交官一样老练地露出狡猾的笑容:“尊敬的大姐,我说的是我们家,我没有说提卡总督家。”然后,她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瞟了卡莉亚一眼,再次强调道:“我们家里。”
“你——”十岁的新首席妻子这才看到了卡莉亚,她的脸登时因为生气而鼓了起来,眼睛里怒火闪耀,涂着漂亮红色指甲油的小手愤怒地抓着衣服上的花边揉搓,这是她输了一阵的表示,不过,她毕竟是总督的女儿,所以在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后,平静了下来,也甜甜地笑道:“卡莉亚,你对真理还有不确信的地方吗?”
这句话是多么严重的指控啊!卡莉亚早就不是那个对真理还停留在“道理”的理解上的小女孩了,她深知在真理统治的土地上,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她立即趴到了首席妻子的脚边,颤抖道:“婢女一心皈依真理,真理最大!”
“那末——你就不能留着那异教的淫邪的,预备出去勾引男人的标志了——你得和我们一样——把鼻子割了——”
十二岁的新妻子因为在管家上发现了这个盲点而首席妻子也承认了,在家务管理方面胜过了对方一头,得意洋洋地叫道:“把执刀人叫来,割鼻子!”
“不——”首席妻子拦住了她,“卡莉亚,既然你对真理的信心充足,那么我就答允你,不像其他人那样——”说到这里她反瞟了十二岁的新妻子一眼,慢慢地将她之前压抑怒气时候准备好的牌打出来,将对方一军,“要靠别人割掉这勾引男人的玩意,像你之前所发誓的那样,自己动手割掉它,从此坚守贞节,做个诚心顺服真理的有荣誉,有操守的虔诚妇人,不像那等割掉了鼻子,心里还揣着异教、男人的虚伪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