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刀少年充分发挥了他对付追兵的灵活游击战术,藉由地形与尸体的双重掩护,在猫老大恐怖直接的追击下苟延残喘,居然暂保一命。
继而,疯狂的杀神转头寻找新目标,木沧海才惊觉一切都迟了,自己已与最后一线生机失之交臂。
面对刀枪不入金刚不坏的猫老大,纵有百般本事却也无从施展。没办法,连同那名勇猛绝伦的持刀少年,还有不知在琢磨什么的青袍书生,三人在极其荒谬的情况下,不得不并肩作战,一起夺路而逃。
被逼到一处山隘前时,俱已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嚓嚓嚓,催命似的,猫老大一步近丈,加快了节奏,逼将过来,不时如兽一般仰头嚎叫,似挣扎,又似发狠,宛若恶鬼附身。
危急之际,持刀少年狂气发作,不要命似的猛冲上前,一人一刀硬敌住猫老大,疯狂凶狠的程度一瞬间竟压倒了双掌如雷锤般的杀神,竟自相持不下。青袍书生这时,抛下断剑,纵身一跃,跳下断崖。
木沧海愕然:“这小子心计深沉,怎会轻易寻短?”
探头一望,才发现他抓着一段粗藤跳落,非是求死,而是求生,不禁气骂:“你姥姥的熊!这小子有一套!”
见持刀少年兀自顽抗,真个是勇悍绝伦,想起一路多亏他奋力抵挡,不则三人决计支撑不到崖边,忽生爱才之心,手臂暴长。抓住少年背心往崖下一扔。旋即一跃而下!
呼呼风啸之间。只听崖顶的猫老大仰头狂嚎,似是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对月嘶吼。
崖下约四五丈处凸出一小块岩台,木沧海等三人摔在岩台上,尽皆晕厥。
木沧海毕竟修为最深,最早苏醒,检查周身伤势,所幸并未伤及筋骨。抬头朝上一看。杀神般的猫老大已不知去向。
以木沧海的轻功,当时要离开岩台是轻而易举,但他心里痒痒的,想要弄清楚青袍书生到底找的是什么稀缺宝物、又与猫老大的变身发狂有何关连,最不济,究竟是不是《碧霞篆录》……却需要更多的耐心与刺探。
木沧海不动声色,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假装伤重昏迷。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袍书生终于醒来。他的断剑已然失落,便拾了一根尖锐粗枝聊作防身、撑持之用。一拐一拐摸近木沧海身边,不敢贸然来搭脉搏。只观察胸膛起伏的规律,冷不防举起尖枝,朝木沧海心口插落!
“住手!”
喝阻的是那名持刀少年。
之前一直没听他说过话,此时一听,木沧海竟觉得这少年嗓音磁厚,绝对不是少年的声音,应当在三十岁以上。顿时心中大讶,怎么这两个小家伙一个比一个古怪,若不是正在闭目装昏,真想睁开眼好好看看他究竟是少年还是壮年!
持刀少年落崖时握紧钢刀,并未脱手,此时随意往地上的藤蔓一劈,青袍书生顿时不敢妄动,慢慢放下高举的粗枝。
持刀少年冷然道:“你与这人有仇?”
青袍书生冷笑回道:“怎么,你与他有亲?”
“我不认识。”少年淡然道,“你杀人还要不要第三个理由?”
“天真!”青袍书生冷哼一声:“黑衣夜行,会是什么善类?此人的武功远高于你我,一旦苏醒,我俩便任他宰割。你不想要命,我还舍不得死。”
说着举起尖枝瞄准木沧海颈侧,又要刺下。
“我说住手。”持刀少年道。
青袍书生“啧”的一声,手上用劲,忽觉颈项冰凉。
身后,持刀少年手持钢刀架着他:“若非此人,你我已死在那怪物的掌下。你若要杀,改天再杀罢,今日你动他不得。”
青袍书生冷笑了声,放下树枝,缓缓亮出双手,示意自己手无寸铁。
“你要记住,今天这面子只卖于你,非为旁的。”
“我还不知你我有这等交情,你是与我手里的这位兄弟相熟罢?”
持刀少年收起钢刀,冷笑道:“如果我没记错,贵我两家还算是仇寇。若非看在今夜并肩作战的份上,我不介意多砍你一枚脑袋。”
只听青袍书生笑道:“是么?比起我来,你们家的那些个衣冠楚楚的叔伯兄弟更想要你的命。今晚领头杀你的那个,是你三哥手下的第一号疯狗,你三哥带兵,他就在兵营附近当匪,相得益彰、配合默契。嘿嘿,你们家这在官场上的清誉,原来就是这么来的。唉,挺不容易啊你,过刚易折,你这般才情抱负、文武兼备,偏生又爱出淤泥而不染,最是招人忌恨,啧啧。”
持刀少年沉默不语。
被猫老大掌缘击碎的左肩早已痛得没有知觉,但这人的话语却仿佛是冷锐的钢针,不费力气便刺中了他坚硬镗甲之下的滚热心肠。
“唉,我也差不多。从小到大,顶上有个出类拔萃、剑艺超卓的优秀师兄压着,师父又是老而不死,昏聩糊涂。软硬一夹,一世人都甭想出头。嘿嘿,好不容易等师兄练功出了岔子,结果你猜怎么着!老不死居然选了师兄的儿子做家主!老子算什么?天赋第一智计第一的家主小师叔?给人擦屁股当保镖的奶妈子?我去你妈的!”青袍书生狠狠骂道。
“我一点都不想跟你一样。”持刀少年断然摇头。
“别不承认。你家的那些尸位素餐的伪君子也好,我师父、师兄也罢,他们都是一类货色,胸无大志,贪生怕死,卑鄙胆怯,只懂得守成而不知变通,所以畏惧我们!自己却不敢承认这一点。所以你会被自家尊长派人暗杀,我合该被师父师兄三番五次打压,永无出头之日。”
青袍书生突然激动起来,猛地回头,冲着夜风卷动的黝黑崖底一振袖,尖声怒吼:“你服气么?你甘心么?为什么像你我这种天之娇子,生死存活、富贵荣辱,却要由这些肮脏糊涂的人来决定?你看不惯家人骨子里的虚伪肮脏、鱼肉百姓而连说的权力都没有?我他妈门中天赋第一智慧第一却从来没有被考虑过家主的位子!这是谁的安排,这他妈是什么道理?!”
持刀少年依旧沉默着,背后的刀创、肩头的伤患却开始隐隐作痛。
青袍书生转过身来,目里迸出精芒,定定望着他:“我有一条破旧立新、掌握命运的奇险富贵,你想不想一试?”
持刀少年抱臂不语,半晌才抬起头来,炯炯有神的双眸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你我连朋友都说不上,为什么找我?”
“若说是有缘,你信么?”青袍书生一笑,“好歹今夜,我俩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一回了,你说是不?”
持刀少年笑了,笑容便如他的快刀一般飒烈豪迈:“得了,你不是这种人。”
青袍书生闻言,仰头哈哈大笑。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止住笑声,看着面冷似铁、抱臂如铸的少年。
那张黝黑的年轻面孔一丝笑意也无,只是冷冷看着他。
“因为你和我,原本便是同一种人。”
青袍书生低声道:“你我是非凡之人,本就该做一番大事业,可惜却生错了时代,注定要在那些位高权重、但又平庸无能的人底下折腾,年年销磨、岁岁兜转,最后成为一柄生锈的钝铁,谁也不会记得,你是一柄耀眼锋锐的神兵。这样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了。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就算赌上这条命,我也决心要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贯至尊恶道,为天下万民计!”
持刀少年蹙眉道:“你的恶道是指?”
“如果我说是绥平四海、开创太平盛世,你信不信?”
持刀少年脱口道:“这也算是‘恶道’?”
“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一个太平之世,不是从断垣残壁间建立起来的,每一位终结乱世、开创太平的帝王将相,双手均染满血腥。你以为太平盛世到来了么?在我看来,太平之世从来都没降临过。它一直在门口徘徊,只差一步,伸手便能触及……这看似不费吹灰之力的咫尺距离,看近而实远。随着光阴逝去,停滞不前的目标其实就是越来越远。”
持刀少年皱眉:“我承认,这世间蝇营狗苟之辈或许不少,但如今天下已有七十几年未动刀兵,勉强算的上太平。”
“通通都是假象!你可知南北屯重兵,每年须耗用多少军费?唐家盘据北疆、苏家占据南国,岁岁无一两白银贡献,反而向朝廷拿钱养兵?东海诸府,澹台、淳于,各怀异心,一朝生变,要牺牲多少军队才能弭平?更不用说西方还有那头哥舒狼,白马建国以来已经先后造反三次,白家杀之不绝,便只好以钱帛抚慰,你可知道,单只每年的这笔抚慰之资,便要毁掉多少家庭,累死多少百姓?这事杀的人,造的孽,丝毫不逊开疆辟土,兴兵打仗!”
青袍书生振衣而起,尖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