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莹儿送来的四只铜铃,我将尘晴琴翻转过来,在“龙池”和“凤沼”两音槽内分别挽髻了一只铜铃。再把琴反过来,又在“文弦”和一个“微位点”也各系了一只铜铃。而后将尘晴琴报至一张小桌上放好,那系在“龙池”、“凤沼”上的两只铜铃很自然的垂落着,晚风一吹,轻微的叮咚声婉如温泉冒泡的声音。随意调了调琴弦上的宫、商、角、微、羽的位点后,便盘膝做好弹了起来。
众人只听得:音调初始断断续续,似断还连,如人心般,忐忐忑忑;而后间隔变短,再变急促,且时高时低。如人之表白般,紧紧张。继而,音调低沉,咿咿哟哟,嗯嗯吭吭,犹犹豫豫。如遭人拒时,初时的沉默和羞愤。那位于“龙池”和“凤沼”两音槽中的铜铃,随着因震动的琴弦引起空气的轻微震动而震动,并发出细而短的铜铃声。却正如人的抱怨声在竭力保持沉默中,暗自汇集一般。如是者几次,仿佛极力克制,却又无法消去一般。忽而我左手一转,小指向那“文弦”上一拨,“文弦”上的铜铃随之一震,继而和琴弦同时发出一串脆响,像沉默的不能再沉默时,发出的一声喟叹。待这音一止,我左手小指又在“文弦”上拨了一下。如是者四次。那喟叹一如既往,沉默却渐渐不见。所谓,幽怨欲起未起之时之情景也!右手不停地拨弄着金、木、水、火、土五根琴弦,声音如同长出一口气般将苦闷之心情,细细传出。哪知,苦闷之情尚未奏完,我右手一挑,食指直奔挂铜铃的“徽位点”,并不拨弄琴弦,而是在那铜铃上轻轻一弹,顿时铜铃之声大增,似要将心中的恨意一举吐出。这一下,如导火线被点燃了一般,瞬间引发出一连串的高音。从此,左手小指和右手食指便分别一直在“文弦”和“徽位点”反复拨弹。那琴声和铜铃之声一声高过一声,一声凄惨过一声,继而声声相连,如同一位坚强不屈的男子放声大哭一般,任凭泪水放肆着自己心中的怨恨。到此时,众人听到的便是琴声,铃声合成一片,且各自的韵律又互不影响,竟然毫无琴铃相冲之感,只觉得此两种声音配合的天衣无缝,相得益彰,更无任何故作和斧凿之意。众人听来确实悲惨凄凉至极。听到这里,在座所有男子竟有潸潸欲泪之感;而方晴雪,莹儿和沐玉三人早已梨花带雨,泪痕阑干。
我忽觉心中大悲,想那朱思婷和我分手时的决绝,再加她一脸的不屑和嘲笑又浮现在我的脑海,心中的恨意陡增,于是手中琴弦震动的更快,那铜铃自也响声急速。于是,手不离琴,指不停驻,疯狂之下竟将自己满腔的忧愤怨恨之情全都倾注于几根琴弦之上。琴声愈来愈高,铃声愈来愈大。那几根琴弦也震动的愈来愈快,直至,道不道歉都没关系,行不行拜师之礼也没甚关系。我只想将刚刚他们对我的误解消除,并不想要让哪一个人难堪。于是大度的说道。
众人闻听我如此一说,都抬眼看着我,似乎像在看一个怪物一样的看着我。“我并不想羞辱甚至侮辱任何一个人。刚刚那些误会,确实不是我之本意。我仅仅是认为自己并没有你们那么高超的琴艺,根本没有办法和你们竞争如此才貌双全的方小姐,故而欲要主动放弃,并不是不屑与你们相比。如今我也无甚要求,只想大家将这误会消除,我便也心安了!”说完我拉着沐玉就走。
方晴雪见我扯着沐玉要走,急切说道:“公子,哪里去?”
“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我本是一个流浪四方的乞丐,先前逞能对那对联已是错误,如今幸未参加第三场画工之争,故而抽身放弃。若有扰乱方小姐试才选婿之事,还望小姐莫要介怀。”说完又拉着沐玉要走。
“公子!”方晴雪叫了一声公子,欲言又止,似有要事要说。我只当她是因为我适才弹琴,一时急躁弹断了她最爱的尘晴琴,要让我包赔,便停下脚步,却头也不回的说道:“小姐,莫要担心!一人做事,一人当。那根文王弦是我弹断的,我就是把命拼了,也会找一根合适的琴弦给你换上!不过,还请方小姐多给我一些时日,好让我有时间寻找!”
“你当我如此在乎那把古琴吗?”方晴雪知我误解了她的意思,她本想求我留下来继续参加比赛,如今我这样一说,她心中一凉,戚戚然地说道,“就算我万分宝贝尘晴桐琴,难道我就不会自己寻找一根绝好的琴弦拉上吗?你如此曲解我之意思,怎不令人心寒?”
听她如此说,也知自己言语有些过激,伤了她的心,于是转身,一脸愧疚的说道:“适才情急,孔某也是胡乱之语,污了名桐雅琴,唐突了佳人,万望见谅!”
“适才公子之曲,冠绝全舫,莹儿有心欲想多听公子弹几首,哪知公子要走,实乃是莹儿的一大遗憾。小姐欲替我留住公子,不想公子竟误会了小姐,惹得小姐兀自伤心。但公子即是无心,我家小姐自也不会过分追究。”那莹儿最是精明,知道小姐的本真用意,却为了不使自家小姐面上挂不住,竟将欲留我听曲之心揽到自己身上。
莹儿如此一说,我反倒不知该如何回话,竟傻傻的愣在那里。
“呵呵……”方公一声爽朗的笑声响起,只听他说道:“看来公子还在为我刚刚所说的话介怀!当时方某也是情急之言,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公子原谅老朽啊!”说完竟躬身下去,作为道歉之礼。
我一个小小乞丐怎能担此大礼?慌忙走到方公面前双手扶住方公两臂,一把将其扶起,然后纳头一拜说道:“方公如此大礼,小可怎敢担当?再说,我岂能因长辈几句适时地提点训斥之言就耿耿于怀?既方公如此,我若再一意孤行的下湖心船舫,登岸回去,就是大大的不对了,我留下与众公子切磋便是!”
邓晨和方晴雪他们闻听我不再回去,心中泛起一丝欣喜。邓晨走来拉住我的手说道:“孔公子,果然识大体,晓大意!既然不回,我们便再弹几首曲子如何?”
我哈哈一笑说道:“最是妙极!”
这时,满脸忧伤之色的方晴雪脸上也渐渐的展露出一些笑意。邓先生将我拉到他的座位上共同做下,其他人也都坐回各自的座位上。于是我们又开始,品茗煮茶,谈诗论曲起来。只有那尔东岑仍是满脸羞愧和愤怒之色,静静地坐在那里,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夕阳落下,船舫也已靠近岸边。方公说今日之试,到此结束,明天再进行第三场画工之争。于是,在各自回去之前,邓晨将那晋级的名单读了一遍,留言说道:“明日画工之争,地点,方家紫静亭内!”
众人听后便纷纷离去。我因方公盛邀,便虽方公留宿在其家中。而沐玉却坚持要回去将我流宿方家的事情回去禀报洛子伦以免帮众担心。方公见留他不住,便只好不再强求而作罢。那三位晋级者回到家中便准备笔墨纸砚,以应明日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