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留下了翟府众人吵得一团糟,自己拉着晓月找了家客栈坐下吃茶。
“薛二那家伙,真烦人。”小刀坐下等吃的,不自觉地摸了摸手心,还麻麻的。
晓月见她赌气呢,笑着摇了摇头,“你呀,跟薛北凡特别较真,他胡说八道又不是一天两天。”
“哪有。”小刀摸了摸鼻子,“不说他。”
“那说别的呗。”晓月换了个话题,“就这么放过廖小青?”
“才没放过她。”小刀咬了一口包子,“刚才不过是看文四不顺眼,先教训他一下。至于廖小青,抓住她又如何,说她因爱成恨反应过度?还是她性格歹毒害人不浅?抓她没用的,要找到根本才能了了这事儿。”
晓月捧着个茶杯,“你想用她放长线钓大鱼?”
“对的,罪魁祸首是那个老尼姑。”小刀脸色微微沉下几分,“先是七姨太、再是那廖小青……还有那个会动的木头人,我想搞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吃人葆青春,下蛊害死人,她们一锅粥串谋共犯,一个都跑不了!”
“嗯,不愧是神捕的妹子。”
两人正说话呢,薛北凡突然冒了出来,坐到了小刀身边,胳膊挨着她胳膊。
小刀立马挪开了些,还含着些怨气地看他。
薛北凡偏偏跟过来,嬉皮笑脸的。
“去。”小刀往外撵他,“坐开点!”
薛北凡偏偏粘紧些。于是一个躲一个追,桌子总共也就四面,小刀用一根筷子挡着薛北凡,“你给我保持一丈距离!”
晓月捧着杯子看两人闹,刚才那一巴掌,薛北凡竟然一点都没在意,那刚才该不会是讨打的吧?少主说的确没错,薛北凡这人,心里在想什么,谁都看不透。
小刀瞥了薛北凡一眼,见他脸颊上还有淡淡的五个手指印,也有些不自在,刚刚是不是太大力了?再看他一眼,发现这人还是死样子。其实薛北凡长得挺好看的,就是整天一副吊儿郎当没正没经的样子,说话还欠抽。
“谁叫你胡说八道了。”小刀嘟囔了一句。
薛北凡嘴角扬起了淡淡的笑容,“我说什么了?”
小刀扭脸,又嘟囔了一句,“欠抽。”
“我打听到了些线索,想不想听?”薛北凡伸筷夹了个小笼包给小刀。
小刀挑着眉头,吃包子,“说来听听。”
晓月笑了起来,这算是和好了?这两人真小孩子气。
“我这几天找了些地痞闲聊……”
话没说完,小刀就一脸佩服地看他,那意思——真行啊薛二,找地痞聊天。
薛北凡也不跟她斗嘴,手指捏着小刀那雪白的荷叶边袖子,似乎是在琢磨料子,边说,“这里的人通常都有个说法,娇妻猛于虎。”
小刀嘴角抽了抽,抢回袖子,“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家里娘子自然有一半是凶的。”
“凶是一回事,不过凶得可人和凶得吓人就是两回事了。”薛北凡边说边又研究起小刀手腕上的银镯来,拨弄了一下镯子下边挂着的两个小摇铃,叮咚叮咚的。
“这是民风问题吧?江南女子大多温婉。”小刀索性将手藏进袖子里,不给他看。
晓月也点头,“怎么样的算凶?站在路口骂街么?”
“骂人打人都是小事,杀人放火那才是大事。”薛北凡慢条斯理地用筷子戳着一个包子,“近几年,金陵的大户人家,特别是娶了好几房妻妾的人家,基本都家破人亡了。不是因为家道中落或者突逢不测,而是因为几房太太争风吃醋,最后搞到人命收场。”
“这地方,争风吃醋还是个风俗呐?”小刀下意识瞧了瞧手里的茶杯,“难怪茶水也一股酸醋味。”
“哈哈哈。”
小刀随口一句话,就引来了一阵笑声。
她和晓月都仰起脸,只见笑的是来添茶的伙计,“小姐真会说笑啊,茶水酸甜是因为里头放了新鲜的梅子,除春茶的涩味的。”
“梅子?”小刀往茶杯里瞧了瞧,还真有——碧绿的茶叶里,有两颗圆滚滚的青梅,看起来很鲜嫩。
“不过啊,我们这儿争风吃醋还真是经常出事。”伙计边倒茶边闲话,“今早不也出乱子了么。”
“出什么事?”三人都纳闷,不会是翟府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出来了吧?
“蔡大人府上八夫人九夫人不知为什么,昨晚打架还动起刀子来了,据说两人互捅了对方好几刀呢,这会儿都生死未卜。”
“蔡卞究竟几个媳妇儿?”小刀眉间拧了个疙瘩,边看薛北凡,两人同时想到——这事儿和七姨太有没有关系?
“现在可能排到九了吧……还是十来着?”伙计也笑着挠头,“蔡大人好色,整个金陵府谁都知晓的,最荒唐的时候一天连着娶两房妾,不过他媳妇儿多但管得少,家里乱着呢,总死人。”
“又不是宫闱争位,普通人家妻妾争争宠,至于闹出人命来么?”小刀觉得不可思议,心说蔡卞又不是多风流倜傥,那么糟糕一人,有什么好争的!
“所以说这地方风水不对啊,你看还特地造个庙,咒什么负心汉。”伙计啧啧两声。
“咒负心汉怎么吃上醋了?冤有头债有主才对。”晓月觉得说不通。
“结果却是,上山烧香的女子只一小半咒负心汉,多半是去咒情敌的。”伙计摇着头,走去另外一桌上茶了。
晓月压低声音问小刀,“会不会都是因为去仙云庙的缘故?”
“八成是。”薛北凡帮着小刀对晓月猛点头,那神情和小刀尤其相似,逗得晓月忍不住“噗”了一声。
小刀抬脚就踩,两人正要再闹一把的时候,重华府一个下人跑了来,跟薛北凡耳语几句。
薛北凡点头放下银子结账,带着小刀晓月下楼,“廖小青走了,重华已经派人跟着她,说她往仙云山的方向去了。”
……
仙云山还是有魏新杰的人马守着,大道过不去,廖小青早早进入了林子,在几乎分辨不清方向的阴暗树林里,脚步飞快地奔跑着,长长的裙摆在树林间刮蹭,她披头散发十分落魄。此时的廖小青,跟当日小刀与薛北凡在林中看到的那位,才是同一个人。
她一直跑上了仙云山,冲进庙的侧门,跌跌撞撞摔倒在了院子里。
此时,就见老尼姑正在后院削着一截木片,回头看到她来,似乎也是预料之内,微微地笑了笑,“他果然不念旧情么。”
“神尼,只要能让文四生不如死,我答应拿自己当祭品!”
小刀和薛北凡还有晓月都躲在山门后边,那廖小青的话几乎是喊出来的,所以他们听得真切,心中疑惑——什么祭品?
老尼姑缓缓地站了起来,伸手轻抚廖小青的一头黑发,低低的声音说,“一旦立下誓言,就没有回头路走了,你要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了!”廖小青情绪显然还十分激动,“我要他死,把他挫骨扬灰,把我和他的尸体葬在一起!谁都别想抢走他!”
小刀听得寒毛直竖,回想了一下文四那欠揍的模样,这廖小青还真就拿他当宝贝。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事情本来难分对错,要说有理,他俩都有自己一套道理。可廖小青一千个一万个喜欢文四,若是文四对她本无意,也不好说他负了她什么,没缘分呗。听之前对话,文四也没占廖小青什么便宜,她何来这么深的恨意?归根结底,还是她不甘心自己错爱罢了,如今的廖小青,对文四还是不是真有感情?恐怕只有天知道。
“好。”
良久,只听那老尼姑心满意足地答应了一声,蹲下,托起廖小青下巴直视她,“你想他怎么个死法?”
“我想他亲手杀了那个姓翟的女人,然后他身败名裂,自杀而死!”廖小青这话出口带着咬牙的声音。
楼晓月听得拽了拽小刀,对她使眼色——这女的好恐怖!
小刀一个劲点头,边瞥了薛北凡一眼——看到了没?风流有风险的!
薛北凡讪讪地摸头,只觉得,廖小青是病了吧,怎的如此失常?
老尼安慰了廖小青几句,站起身,从里屋拿出了一个小木人来,抓起廖小青的手腕子,尖尖的指甲划过她手腕,鲜血就滴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那木头人的心口。
随后,老尼举着木人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说了一长串什么,将个文四和翟小姐咒的入了好几回的十八层地狱方才罢休。又燃起火盆,将木头人放进去烧成黑色,一股浓浓的焦糊味到飘出来,飘散在山风里。
“你跟木仆尾的契约已经生效了,从今以后你就是神明祭品,文四一定会如你所愿,生不如死。”老尼姑一字一顿地说完后,张嘴,对着廖小青的脸上吐出了一口烟气。
小刀从门缝里看得真切,一顿——这老尼姑究竟什么来头?似乎暗器用得非常好,刚刚那一口是迷烟,表示她嘴里藏着烟囊,这种暗器可不是谁都能用的。
闻到烟的刹那,廖小青的双眼就呆滞了,木讷地站在那里。老尼姑拉着她转身往柴房旁边那条小巷走了进去。
小刀赶忙一拍薛北凡,指那条巷子。
薛北凡心中领会,之前小刀就推测仙云山瀑布宝洞的入口可能在仙云庙里,而柴房旁边的这一条巷子,就是他们怀疑的地方。
之前他们在巷子里躲过一阵子,发现地上,除了泥灰之外还嵌有一些瓷片,阳光一反,地面上就有一种波光粼粼的感觉,而且长长一条,看起来和仙云山瀑布十分像。如果传说中的宝洞就在仙云山瀑布下面,那真瀑布很可能只是个幌子!所以说设计巧妙,是影子给了小刀提示。
这种手法十分常见,小刀跟她娘学过如何分辨藏匿在流言之中的线索。通常都是似是而非的,说山非真山、说河非大河,混淆视听而已,切忌先入为主。
老尼姑拉着双眼呆滞的廖小青快步跑到了那条巷子里,在青石板上踩了几脚后,忽然“哗啦”一声,地上出现了一个方形的入口,还不小,够两三个人通过,下边似乎又有台阶。
小刀注意到薛北凡此时眼神专注地盯着那个入口,显然,他对廖小青会有什么结果并不感兴趣,唯一好奇的就是,这洞里会不会有龙骨五图。
小刀就纳闷了,龙骨五图虽说是藏宝图,但薛家两兄弟为何这么急着要呢?按理来说,北海派应该是一点儿都不缺钱、也不缺武功秘籍的。薛二当前最重要的是帮他大哥夺回北海派才对,为什么宁可被人误会也不去帮忙?这人平日虽然总是嘻嘻哈哈,但偶尔也会皱着眉头显得有些心事,这人精两兄弟,打的什么主意?
老尼姑拉着廖小青下了地,小刀和薛北凡也跟了下去,晓月留在上方把风,好做个接应。
仙云庙果然内藏乾坤,小刀和薛北凡跟着下了地宫,感觉踩在脚下的方砖坚硬寒冷,就知道这地窖有些年头了。一条长长的拱形楼道蜿蜒向下,时不时打个弯,小刀暗暗算了算距离,好家伙,都挖到仙云山山腹里头了!
两人怕被发现,也不敢点火折子,四周黑灯瞎火的。小刀还跑前边,薛北凡见她跟个兔子似的,赶紧拽胳膊,“你别那么猛,小心有陷阱。”
“嘘!”小刀一把伸手捂住他嘴,“笨啊你,你看老尼姑也没点灯,还有廖小青傻呵呵的,能避开什么陷阱?”
“倒也是……”薛北凡见楼梯挺陡,笑嘻嘻问小刀,“要我背不?”
小刀恨得牙痒,这人,什么时候都有心思瞎闹!决定不理他往前走,薛北凡抱着她胳膊,小刀感觉薛北凡贴得近,面皮红红推他,“走开啦!”
“黑啊!”薛北凡一脸欠揍装可怜,搂着不放“人家怕黑。”
小刀觉得自己连脾气都被薛北凡这厮给磨好了,从腰包里掏出一枚夜光珠来,冷色的幽光立刻照亮了四周。
这一照不要紧,还不如不照呢,小刀和薛北凡叫四周景象吓出一身汗来。
也不知是那老尼姑的趣味还是原本就有这摆设,长长的走道两边各有一个凹槽,凹槽里横七竖八摆放着一些木头人的残件,比如说木头的人脑袋、木头的手脚之类。冷光之中,木头淡淡的色泽看起来和真人相仿。
薛北凡拉着小刀的手一步步往下走,小刀可能顾着担心那些诡异的木头人了,完全没注意薛北凡将她整只手都握在了手里。
走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石室,类似于玄关一样可能是个过渡,前方一扇石门虚掩着,里边有浅浅的光线传出来,还有人声。
小刀将夜光珠藏起来,和薛北凡一起想走过去扒门缝偷看。刚走到门前,就听到一声惨叫和呼救声传出来。
薛北凡下意识地一拉小刀,躲到了石门后边。
小刀忍不住好奇,凑到门前往里看。才看了一眼,赶紧回头对着薛北凡一个劲使眼色。
薛北凡就就听里头廖小青的呼救声传出来,好似是在抗拒什么,还有古怪的喀喀声,以及钉钉子的声音。
薛北凡也忍不住往里望,只见里头有三个尼姑,除了老尼姑之外,还有两个就是那日他们在林子里看到的两人。
此时,老尼姑正对着一尊木头罗汉又是叩拜又是诵经。而另外两个尼姑正将廖小青强行塞进一具打开的木头人里,廖小青似乎吓坏了,拼命挣扎。
旁边还有好几个并排的木头人,有几个壳子打开着,里边都塞了人。这些木头人好似是量身定做的,大小各异,但是每一个里边都装了一个女人。这些女人应该都是活的,只是被嘟着嘴说不出话来,紧紧夹在木头人里边不能动弹。小刀一下子就想到了昨天在林中看到的那个会动的木头人。
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不是这老尼姑把活人强行做成木头人了吧?
站在廖小青旁边的一个木头人里头卡着的那女子特别眼熟,小刀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蔡府的七姨太么?!
小刀可能看得有些愣了,七姨太正往外望,一眼看到门口有人,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呼救,就摇着头挣扎了起来,双眼望着小刀泪水涟涟的。
小刀看得有些傻眼,正在猜她想说什么,身后薛北凡忽然带着她纵身一跃,“嗖嗖”两声,两枚飞镖钉在了他们刚才躲藏的地方。
“呵呵。”
同时,从石室里传来了两声冷笑。老尼姑缓缓地转过头望向门外,有两个身影,正隐藏在一片黑暗之中。
“哦,看来还少一个木头人啊。”
“嘎吱”一声,石门缓缓地被推开,老尼姑托着一盏油灯走出来,油灯昏黄的光照亮了她半张皱巴巴的脸,嘴角含笑,样子却是狰狞无比。
此时另外两个尼姑手上一松,似乎想来帮忙,就听廖小青大喊,“救命啊!”
薛北凡把小刀往身后藏了藏,笑着看那老尼,“师太不会数数啊,不是应该少两个么?”
“嗯?”老尼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看着薛北凡,“木头人,只给女孩子用。”
小刀探头也想看,薛北凡还是挡着她脸,和之前一样,似乎是不愿让老尼姑看清楚她的长相。
“木材不够了么?”薛北凡问老尼,边带着小刀往一旁退,让她到楼梯口的位置,方便逃走,“还是你只会做女木人,不会做男的?”
老尼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仰着脸哈哈大笑起来,末了,拖着沙哑的嗓音说,“男人,只配用管材。”
薛北凡微微一挑眉,就感觉身后小刀抓着他的衣袖拽了两下。
“人家要给我用棺材,你别让我分心啊。”薛北凡退到楼梯口,低声嘱咐小刀,“你先溜。”
小刀却凑到他耳边说了句,“薛二,那三个尼姑都是男的。”
“哈?!”薛北凡一惊,同时小刀一拽他头发,“小心!”
薛北凡顺势一后仰,躲过偷袭的几枚飞镖,小刀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揉着屁股,痛死。
扬气脸,却见老尼姑贼溜溜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看呢,脸上有笑意,“小姑娘,长得不错。”
小刀立刻明白她看清自己长相了,赶紧捂脸,边抬头看薛北凡——咋办?
薛北凡拉她起来的同时一回手,不费吹灰之力抓住了一个尼姑偷袭刺来的一剑。
小刀也没看清楚怎么回事,那剑“咔”一声,碎了一地,偷袭那尼姑横着飞了出去,重重撞在石墙上,摔下来的时候跟散了架一样。
老尼一皱眉,也吃惊薛北凡武功之高。
薛北凡则是淡笑,“既然是男人那就好办了,你说的,男人只配用管材么。”
小刀站他身后,就觉,这个薛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只有一点点,是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