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司徒杨彪和荀彧一起,匆匆走进了太傅皇甫嵩的府第。两个青衣小奴跟在后面,一脸惶急,连连向皇甫嵩请罪。
皇甫嵩坐在堂上,案上铺着一张军用地图,正在教两个幼孙看地理形势。见杨彪和荀彧不请而入,不免有些诧异。他挥了挥手,示意青衣小奴下去,又慢吞吞的卷起了地图,收入青囊,这才轻笑了一声。
“亏得你们没带甲士来,要不然,我还以为是陛下有诏要收我呢。”
杨彪没好气的说道:“义真,我没时间和你说笑。”
皇甫嵩哈哈一笑,抚着一个幼孙的脑袋说道:“你看,杨公又急了。他火气可不小呢。去,将大父的好茶拿来,煮给杨公尝尝,让他消消火。”
杨彪见状,更是恼火。“义真,我也没时间喝茶,司徒府大门都快被人挤破了。”
“文先,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皇甫嵩不紧不慢的说道:“儒门一心要与朝廷共治天下,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如今陛下放手,你又有怨言了?这要是传到陛下耳中,陛下改弦易张,重新收回大权,你就满意了?”
杨彪一时语噎。
荀彧见状,只好接了上去。他如今是待罪立功,没有辅政大臣的身份,却担着不亚于辅政大臣的责任——与杨彪共驻洛阳,负责处理相关事务,特别是各地贤良在兰台召开的会议,每天忙得焦头烂额,还要辅助杨彪处理一些司徒府的事务。今天杨彪找皇甫嵩来讨论山东战事,他不得不跟着来,以免杨彪这个火爆脾气和皇甫嵩吵起来。
和他相反,皇甫嵩是洛阳最清闲的一个人。他也没有辅政大臣的责任。可是谁都知道,他就是辅政大臣,所有的重大决策都会有他参与。但是他不问杂事,只问军事,而且只问大略,具体的执行都交给徐晃、张燕和高顺等人。实在是清闲得让人嫉妒。
在洛阳所有重臣都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皇甫嵩却不动如山。然而也正是因为他的不动如山,洛阳才能够在外有战事,内有议政的情况下保持稳定。
荀彧非常羡慕皇甫嵩的处事哲学,可是他学不来。
“太傅,如今外有战事,内有议政,千头万绪,入不敷出。虽然陛下已经收复了益州,可是益州的赋税尚未解到,司徒府调拨不出足够的粮草供应平叛大军。太傅能否……”
皇甫嵩对荀彧没什么好印象,也不需要像对杨彪一样客气。他直截了当的问道:“你们还能供应几个月的粮草?”
杨彪和荀彧互相看了一眼。“三个月。”
“三个月?够了。”皇甫一摆手:“你将三个月的粮草给我,以后就不用你操心了。”
“太傅,三个月时间就能平定山东的战事?”
“就算无法攻克冀州,豫州也没有问题。”皇甫嵩胸有成竹的笑了笑:“不过,我们可说好了。兖豫青徐四州尚在战时,所有的赋税都要由当地镇守的将领控制。直到彻底平定袁氏的叛乱,相关驻军撤离,这几个州才会交给朝廷。你们……没意见吧?”
荀彧的脸色一黯。他明白了皇甫嵩的用意,也许就是刘辩的用意。他们并不急着彻底结束山东的战事,他们要利用战时这个最合适不过的理由,对山东进行清洗。进行压榨。山东人搞出这么大的事,朝廷不可能不对他们进行报复。
荀彧企求的看着杨彪。皇甫嵩是凉州人,对山东人一向没好感,和儒门也没什么真正的交情。当年党锢时,皇甫嵩也自称党人。想借机加入儒门阵营,结果被儒门人有意无意的排斥了。现在情况不同了,皇甫嵩没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指望他对儒门施以援手,无疑是痴心妄想。
他只能指望杨彪,希望杨彪顾全大局,不要让事态扩大。
“义真,陛下有意西征,你也是知道的。西征万里,需要大量的粮赋,就需要尽快平定山东。如果山东受创严重,我怕会延误陛下的西征大计啊。”
皇甫嵩笑了,指指杨彪。“文先,西征战事能否成行,陛下尚未有定论。你现在拿出来做理由,是不是有些太急了?再者,司徒府插手战事安排,是不是有越权的嫌疑?”
“我虽然不负责战事,可是西征这么重要的事,我岂能不预闻?”
“你放心,如果西征,不会从洛阳调拨粮草,这件事会由长公主和贾诩负责。”皇甫嵩收起了笑容,言语中有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陛下从来没有指望过山东的世家能够支持他的西征大业。”
杨彪哑口无言,只得长叹一声。荀彧心头也飘过一朵乌云,沉甸甸的。刘辩不指望山东的世家能够支持他的西征大业,有两种解释:一是刘辩要从荆益凉并四州筹集物资,一是刘辩要将山东的世家连根拔起。在他看来,显然是后一种解释可能性更大。
如此一来,山东儒门将遭受重创已经是无可避免的事。要想保住最后的元气,就只能指望那些从各地赶来参加议政的贤良文学了。他忽然在想,天子召开这个会议,会不会就是为了甄别山东儒门中人,愿意来参加议政,与朝廷合作的,尚有一线生机,拒绝参加会议,不肯与朝廷合作的,自然是杀无赦?
果然是一举两得的妙计。
……
龙亢。
袁术站在营前,看着随风飘拂的战旗,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睢阳一战,他和袁绍联手,不仅未能攻克睢阳,反被徐晃、曹操击败。袁绍已经退回冀州,而他却无处可去。陆康在寿春,曹操在铚县,陶谦在准阴,徐晃步步紧逼,正从西面追来,四路大军即将合围,他无路可去。
再向东,就是垓下。他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徐晃等人的阴谋,要把他逼到垓下,让他步项羽的后尘。
项羽曾经是刘邦的劲敌,而且也是汝南人——项家的祖籍就是汝南郡的项县。
桥蕤走了过来,静静的站在袁术身后。
“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袁术突然问道:“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满天下,登高一呼,天下响应。眼看着只要攻进洛阳,江山就可以易姓,为什么反倒落得如此下场?”
桥蕤不吭声。他知道这里面的原因,但是他无法解释给袁术听。袁术是个豪杰,但是他先入为主,个人意气太浓,根本不是逐鹿天下的最佳人选。连自家兄弟都无法相容,又怎么可能容得下其他人呢。
见桥蕤不吭声,袁术又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是刘辩太强悍。可是,他有龙,我袁家何尝没有凤?只是那个庶生子不争气,只知沽名钓誉,却不思进取。凤卵在他手中这么久,还是看不到凤鸟出世的一点征兆。如果凤鸟现世,刘辩的龙尚且不足惧,又怎么会被曹操的龙打得落花流水。”
他长叹一声:“说一千,道一万,我们还是被自己骗了。什么仁义道德,什么诗书文章,都是空的,只有实力才是真的。只可惜,叔父将袁家的希望寄托在那个庶子的身上,却从来没有想过我。我才是袁家的嫡子啊。”
桥蕤皱起了眉头,不知如何解释。他觉得袁术说得不对。袁隗不将希望寄托在袁术身上,不是对袁术有什么歧视,恰恰是因为袁术自己不争气。细想起来,从洛阳的兵权争权开始,最初的失误不就是在袁术身上吗?如果他不轻视吕布,天子又怎么可能控制洛阳,又怎么能力挽狂澜?
可见,袁术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败,他只会埋怨别人。如今走投无路,也是他应得的下场。
桥家要跟着袁术一条道走到黑吗?为这样一个蠢人陪葬,是不是值得?
为什么四世三公的袁家居然生出这样的败家子,难道也是命中注定?
桥蕤一时思绪万千。
……
益州,广汉郡,雒县西北。
刘辩缓步走上了一个大土堆,看着不远处的河水,又看看四周金黄金黄的油菜花,心情很不错。
“阿琰,这里也许就藏着你想知道的秘密。”刘辩笑眯眯的对蔡琰说道:“不过,我并不希望你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毕竟,这里只是一个中转,绝不会是源头。”
蔡琰笑嘻嘻的说道:“那陛下又何必带我来这里,还告诉我那个带有预示的梦境?”
刘辩无奈的笑了笑。“是的,我也很矛盾,我希望你能直接找到源头,可是我又知道,如果不逐级追溯,最后得出的结果很可能南辕北辙,似是而非。这条路也许是一条正确的路,却不是一代人两代人能够完成的,也许需要几代人、十几代人的积累。”
刘协走了过来,神情疑惑:“皇兄说的路,究竟是什么路?”
“追求大道的路。”刘辩扶着刘协的肩膀,轻轻捏了捏。“就和你的修行一样,这是一个民族的修行,不能急。欲速则不达,更不可能指望别人代劳。自己的命运,终究还是应该抓在自己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