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与荆州方面,有过一次谈判,即禹州谈判。
从广义上来讲,后来的安庆对峙、炮击郑芝龙商船、攻占巴达维亚,都属于谈判的范畴。
那次谈判关系到朝廷之存亡、荆州之势力范围,规模非常宏大,中间甚至还充满了惊险和不可控。无论是杨嗣昌,还是林纯鸿,现在都没有精力来第二遍。
在杨嗣昌的构想中,这次谈判仅仅涉及草原拓展区域的划分,重要性远不及禹州谈判,所以,动用的力量仅仅限于禁卫军团。林纯鸿也无意扩大规模,任凭黄渤及神刃军发挥,未上升至战略层次。
事实上,杨嗣昌压根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朝廷内部改制上。这点,林纯鸿倒是一眼看穿。
林纯鸿没有干扰的意思,任凭杨嗣昌作为。他想看看,杨嗣昌到底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大明朝廷到底还有没有希望。
万一朝廷弄得一塌糊涂,林纯鸿并不介意派出一旅之师进驻京师,承担主导整个中华大地的大任。
要说,这段时间,朝廷的状态还不错。
自大明银行正式运转以来,朝廷从大明银行的货币发行获取了数百万圆,财政状况有了根本的改善。
有了钱,自然好办事,禁卫军团的扩编,军事上取得小小的胜利,也在情理之中。
更让杨嗣昌感到舒心的是,林纯鸿在江南进行改制,东林党人的根基在江南,日日与林纯鸿打擂台,压根就顾不上朝廷的争斗,左右牵扯之力小了很多。再加上杨嗣昌存了早就不想干的想法,对左右的苍蝇不理不睬,施政的效率也上升了不少。
不过,杨嗣昌并非顺风顺水,至少,他还缺乏一整套高效的执行机构。朝廷六部、地方行政,皆已经烂到了根子里,拖延、贪腐、渎职乃常态,想靠他们高效地执行命令,比登天还难。
杨嗣昌想来想去,觉得林纯鸿剑走偏锋的思路不错,有心模仿一番,便授意陈奇瑜提出组建圣源商号的构想。
构想一提出,就引起了轩然大波,户部直接组建商号,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与数千年来坚持的政治理念绝然不同。
反对,反对,坚决反对!就连江南的东林党人、复社也抽空表态,阻止陈奇瑜的倒行逆施。
陈奇瑜被骂惨了,更有甚者,直接把矛头指向了杨嗣昌,直指杨嗣昌是幕后操纵者,要他辞职以谢天下。
杨嗣昌、陈奇瑜对此皆不理会,等着朱由检下决断。
这个时候,朱由检的态度颇值得玩味,似乎有点故意纵容朝臣阻止组建商号。朝臣们得到鼓舞,愈战愈勇,几乎有一战而将杨嗣昌赶出朝廷的势头。
最终,朱由检下旨,明确表示,户部组建商号不可取,有与民争利之嫌,可由民间自行组建商号,朝廷从中抽税即可。
朱由检虽有旨意,但挡不住部分朝臣将杨嗣昌赶走的心思,朝廷纷纷扰扰,犹如菜市场一般。
就在所有人眼球被倒阁吸引时,圣源商号由范永斗牵头正式组建。该商号初一成立,就受到北方商人的热烈追捧,后来,就连江南地区的豪商也忍不住动心,在里面占据了一定的份额。
商号随之开始运转,主要从事将羊毛、皮货从宣府运往天津、从天津将茶叶、瓷器、丝绸运往宣府的勾当。
直到有一日,忽然曝出传闻,内廷在圣源商号占了四成干股,利润的四成流入了皇帝的内帑!与此同时曝出的,还有数年之前,内廷在京师设立毛纺工坊,赚取利润,以充实内帑。
愤怒,士林彻底愤怒了,无不将矛头指向朱由检,要求朱由检立即退出干股。朱由检不予理会,一帮朝臣直接跪在宫门前,宁愿饿死也不后退。
朱由检大怒,直宫门前痛骂大臣,质问大臣,内帑无银,京营由谁来养?宫中开销由谁来负责?平日救急,去哪里弄银子?
大臣们考虑到内廷权力膨胀的危险,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并且得到了士林的声援。
朝廷再一次瘫痪,什么事情也办不了。
正当朱由检与朝臣闹得不可开交时,杨嗣昌忽然上了一份奏章,提出内廷可以在圣源商号继续持股,不过内帑开支详情,需通报户部。
这种和稀泥的态度,同时遭到朱由检和朝臣的反对,杨嗣昌陷入里外不是人的境地。朝廷的君臣对抗更加激烈,大有朱由检不退股,就干脆散伙走人的态势。
慢慢地,一部分大臣逐渐醒过水来,觉得外廷监视内廷的财务,也是不错的选择,有了监视之权,内廷干的事,势必都在大臣们的眼皮底下,能翻得起什么风浪来?
更何况,户部知道了内帑的总数后,编制合理、切合实际的财政预算成了可能,这是惠及天下的好事。
于是,越来越多的大臣倾向于接受杨嗣昌的方案。
只不过,大臣们都是精明人,知道要朱由检接受这套方案,必须采用更为激烈的对抗措施。
涉及到权力斗争,从来都是刺刀见红的。
内廷的太监们,这几日也过得非常憋屈,个个撸起了袖子,就等朱由检一声令下,将宫门外的大臣们拖来打屁股。
朱由检确实有廷杖的强烈愿望,不过被杨嗣昌适时阻止,杨嗣昌一针见血地指出:大明朝廷的竞争者,内有荆州,外有满清鞑子,若皇上一意孤行,势必被荆州和满清鞑子大肆宣扬,于大明朝廷有倾覆之祸。
朱由检在熬了数日之后,最终熬不住,示意户部派人至宫中查验库房,行使监督之权。
自此,杨嗣昌的财政改制,终于往前跨了一步,总算知道了帝国有多少钱可以花。
朱由检心里有气,索性将内廷组建毛纺工坊一应事务全部公开,吩咐内廷的大太监们不再偷偷摸摸,大肆扩充规模。朝臣们拿到账本,稍稍一观,算是开了眼界,难怪朱由检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拿出内帑救急,原来是因为遍布京师的工坊!
朝臣们算是对工坊的利润有了直观的认识。
朱由检犹嫌不解气,令大太监们招摇过市下山东、凤阳等地,依托着运河发达的水运,大肆组建棉纺工坊,以御用棉布为噱头,快速抢占棉布市场。
朱由检还吩咐张彝宪,尽快将圣源商号的触角伸往草原,赚取暴利。
这才有了圣源商号在禁卫军团的护送下,被神刃军拦截一事。
神刃军与周遇吉第二军对峙数日后,周遇吉觉得此举空耗钱粮,无聊至极,眼见得窦石温只留下了一半兵力,便派人与神刃军接洽,建议各自退兵,商队先暂时退回宣府,等待双方博弈。
黄渤原则上同意了周遇吉的建议,不过,他提出,商队需派遣一人至神刃军中。
这是"chiluo"裸地扣押人质,周遇吉当然不乐意。
又对峙了数日,商队人马过于庞大,粮食即将耗尽,商队总管见这样不是办法,主动向周遇吉提议,由他至神刃军中当人质。
周遇吉在征得李绍翼同意后,遂率领人马护送商队返回宣府。商队总管履行承诺,进入神刃军中,被神刃军带回了乌兰察布。
三日后,贺仪铭与范毓宾相聚在大同,开始商讨草原上的规矩。
作为朝廷和荆州方面的代表,两人显然最合适。朝廷绝不会派有官身的人与荆州接触,这涉及到朝廷的脸面,不容退让,在这种情况下,圣源商号的总管范毓宾就是不二人选。
至于荆州方面,贺仪铭早就计划组建西北商号,并且仿照大西洋商号的范例,拟定了方案。在荆州集团中,没有人像贺仪铭对陆上贸易如此热衷,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西北商号的总管非贺仪铭莫属。
范毓宾和贺仪铭见面后,倒有点惺惺相惜之意,并且迅速认定,对塞外的贸易,应该严禁武器、粮食流入辽东,凡是往东边走的货物,需执行严格的检查。
至于双方检查的分界线,两人也迅速达成一致,武卫军团负责兴和以西,禁卫军团负责兴和以东。
不过,在商议一方货物是否能进入另一方控制区时,两人产生了严重对立,互不相让。
范毓宾坚持认为,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在圣源商号按照规矩向荆州缴税的情况下,荆州方面不能单方面对圣源商号的货物设限。
这也是应有之意。毕竟,禁卫军团势力覆盖范围,仅限于宣府以北百里范围,在此游牧的蒙古人不超过五万,如此狭窄的范围,还有必要谈塞外拓展吗?
反观荆州军,其势力范围就大得没边了。边墙以北,乌兰察布以西,鹿城以东,大戈壁滩以南,都牢牢控制在手中,游牧的蒙古人将近六七十万,无论是收购羊毛和皮货,还是卖出丝绸、茶叶等,市场都大得没边。
贺仪铭当然不会白白让出市场,坚决不让步,并且还挤兑范毓宾道:“禁卫军团势头正旺,不远的将来,势必将势力延伸至锡林格勒、科尔沁、呼*伦贝尔乃至大戈壁以北,那可是蒙古的精华地带!”
范毓宾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这话,无异于宣告:荆州的地盘,都是一刀一枪的拼来的,凭什么让朝廷白占便宜?朝廷要是有本事,可以自己去抢啊!
双方各不相让,谈判陷入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