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春天,狂风四起,飞沙走石,日月暗淡无光。
一支长达数里的车队,行进在东胜至黄河一线上,就如风暴中的小舟一般,渺小,微不足道。
两千余全副武装的将士,夹杂在车队中,将车队分成了五段,便于遇袭时迅速组织防御。
郑嘉栋骑着高头大马,在百余精锐亲卫簇拥下,正兴致勃勃地听一名军政官吹牛打屁。
“……诸如雄威、神机、霹雳三军团,驻扎在江南,年余无战事,被将士们戏称为‘衙役军团’……”
郑嘉栋显然被“衙役军团”吸引了注意力,疑惑地问道:“享誉天下的东南军,居然被称为‘衙役军团’?”
军政官大笑道:“无战事,每日维持治安,‘衙役军团’倒是实至名归!”
郑嘉栋想了想,觉得有趣,笑问道:“东南三军团被称为衙役军团,那驻守在荆州的天策军团算什么?”
军政官收起戏谑之色,一本正经地回道:“自然是‘同乐军团’!”
郑嘉栋被军政官收放自如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道:“这个我懂了,整日介与民同乐,搞一些军民鱼水情的勾当!”
“正是!”军政官脸上又露出了笑容,接着说道:“还是我武卫军团好,虽组建时间晚,倒抢到了九边的好地方,将士们的战功和职衔呼啦啦地往上涨,让虎啸军团都羡慕得流口水!”
……
这名军政官,自然来自武卫军团,担负武卫军团与郑嘉栋部居中联络之责。
初,张凤仪率领武卫军团,协同郑嘉栋部向北进兵,张凤仪就把遮护粮道、运送辎重之重责交给了郑嘉栋部。郑嘉栋本想着率部与蒙古人战个昏天暗地,建不世之功业,奈何麾下尽是步兵,连跟在蒙古人马屁股后吃沙子的资格都没有,只好接受了张凤仪的安排,挑起了运送辎重的重责。
张凤仪见郑嘉栋部极度缺乏骑兵,担心护送粮草时误了大事,遂派遣一哨骑兵交予郑嘉栋,遂行侦察之责。
这名军政官,就隶属于骑兵哨,军衔仅为仁勇尉。仁勇尉本无骑马行军之权,但郑嘉栋见这名军政官风趣,学识渊博,便为军政官配备了一匹战马,每日并辔而行。
一阵狂风袭来,数里长的车队,立时被包裹在黄沙之中,显得影影绰绰,让郑嘉栋不由自主地前后张望了一番,叹道:“从东胜至鹿城(今包头),长达两百里,一路风啊沙的,幸亏有一条硬基路,从东胜直直通往鹿城,倒不用担心迷路。这条路直得奇怪,又硬得奇怪,什么时候什么人修了这么一条路?”
军政官回道:“这条路,就是‘秦直道’,从咸阳一直通往鹿城,一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都不转弯的。”
“秦直道?”郑嘉栋大吃一惊,道:“难道是几千年前的秦始皇修的?通往鹿城,几千年前秦始皇就把路修到了鹿城?”
军政官点了点头,道:“正是秦始皇所修!战国时,赵武灵王北击匈奴,在鹿城这个地方置九原县,并在阴山修筑长城,抵挡匈奴南下。后来匈奴趁秦国忙于统一全国,无暇北顾,遂趁机南下,兵锋直抵榆林一带。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派大将蒙恬北击匈奴,在鹿城置九原郡,又令蒙恬监修秦直道,将势力一直拓展到阴山脚下。”
郑嘉栋怔怔不语,良久,方叹道:“秦朝时,汉人强悍至斯,真是难以想象。后来,汉唐虽为中原鼎盛之时,势力也难以拓展至阴山脚下,可见一代不如一代!哎……”
军政官见郑嘉栋郁郁,笑着驳道:“郑将军不必妄自菲薄,关于汉唐难以将势力拓展至阴山,行知学刊上倒有一篇文章专门分析原因,讲得颇为有趣。”
“哦?”
军政官指了指郑嘉栋脚下的马镫,问道:“郑将军可知马镫何时出现?”
“马镫?这东西不是自古以来就有么?谁知道什么时候出现?”郑嘉栋疑惑地问道。
“据行知书堂的教授考证,马镫就在秦汉交替的时候出现!也就是说,当初蒙恬北击匈奴时,匈奴人尚未配备马镫,光溜溜地趴在马上而已!”
郑嘉栋大吃一惊,怔怔地问道:“这怎么可能?没有马镫,如何射箭、劈砍?”
军政官笑道:“可不是?所以,蒙恬率领步兵,端着弩机,可以轻易地将匈奴人逐离阴山,而到了汉武帝时,举全国之力,又拥有卫青霍去病等数百年难以出现的优秀将领,却不能将匈奴人全部逐离阴山周边。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匈奴人学会了用马镫,机动性大为提高,难以彻底剿灭。”
郑嘉栋默然半晌,回道:“想不到小小的马镫,居然这么重要!难怪中原数千年来,一直被胡人搅得鸡飞狗跳。”
军政官神秘地笑了笑,道:“马镫让胡人取得了对汉人的绝对优势,不过,我荆州军的火炮、手雷、火枪,又让汉人取得了对胡人的绝对优势。郑将军可曾听闻岭北四部在短短一刻钟内,被手雷炸死了数千骑?”
武卫军手雷战曾轰动了草原内外,郑嘉栋哪有不知之理?并且,作为一名优秀的将领,郑嘉栋也时常琢磨经典战例,迅速发现了手雷的致命弱点。
郑嘉栋道:“手雷固然是利器,但是这玩意贵得吓人,对辎重的要求也高得离谱,如何大规模应用?”
军政官回道:“手雷贵,霹雳炮就不贵了?我荆州军照样不要本钱地往鞑子阵中射开花弹。至于运输,嘿嘿,郑将军就别担心啦……”
军政官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了下来,直把郑嘉栋的心挠得痒痒的。郑嘉栋道:“钱老弟凭地不痛快,有话直说就是!”
军政官将嘴凑近郑嘉栋的耳朵,压低声音道:“郑将军可曾听闻方城至叶县的钢轨路?四匹重型挽马,拉着数百石货物,可日行八百里!西安至鹿城,长约一千五百里,如果沿着秦直道,修一条钢轨路,两日就可以从西安至鹿城,什么粮草、手雷、开花弹还用得着发愁吗?”
郑嘉栋目瞪口呆,问道:“难道江陵侯准备沿秦直道修钢轨路?”
军政官大笑道:“都是传言,郑将军何必当真!”
笑完,军政官又向郑嘉栋挤了挤眼睛,含笑而不语。
郑嘉栋一下子读懂了军政官的意思,内心波涛汹涌,怎么也无法平静。如果真有这么一条钢轨路,鹿城与榆林、绥德又有何区别?
看来,春去秋来,游牧民族的冬天已经慢慢降临,大丈夫建功立业,可不就在现在?这是一个大时代,错过了这个时代,这辈子算白活!
郑嘉栋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西北方向十数里之外传来一声爆响,紧接着,数声爆响次第响起。
爆响声清脆、尖利,正是骑兵哨的示警!
“敌袭!”
郑嘉栋军中响起了一阵阵嘶吼,士兵们在军官的驱策下,迅速动了起来。
由于车队长达数里,士兵和民夫根本来不及将辎重车聚拢在一起,只好将附近的辎重车推至外围,组成了三个相距里许的圆圈,将将士及民夫遮护在中间。
防守阵型刚刚成型,五六骑飞奔至郑嘉栋眼前,汇报道:“伊金霍洛部,两千五百骑,分为五部突袭而来……”
两千五百骑!
郑嘉栋倒吸一口凉气。
对成阵列的步兵,两千五百骑虽不至于劫夺军辎,但是,如果敌骑不间断骚扰,运送军辎几乎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郑嘉栋大为头痛,立即派出传令兵,向张凤仪通报敌情。
果然,正如郑嘉栋所料,伊金霍洛部的轻骑兵见郑嘉栋严阵以待,大部离得远远的,间或派出三四百骑,冲至阵前,乱放箭支后,又迅速远遁,让郑嘉栋部烦不胜烦。
若在三日之内,郑嘉栋无强援,必然崩溃无疑。
郑嘉栋庆幸万分,幸好在蒙古轻骑抵达前派出了传令兵。
张凤仪接令后,惊疑不定。她判断,鄂尔多斯诸部在渡过了短暂的混乱期后,终于痛定思痛,开始采取骚扰粮道这个古老而又非常有效的措施。
执行骚扰之略的,除了鄂尔多斯诸部,达拉特诸部会不会参与其中?土默特诸部呢?
若聚集在鹿城周边的诸部精诚团结,坚决遂行骚扰之略,这对两路大军还真是个大问题!
眼前火烧眉毛,张凤仪顾不得考虑这么多,马上令骑步第一军掉头南下,支援郑嘉栋。
当骑步第一军与郑嘉栋汇合后,护送着辎重继续北行。伊金霍洛部两千余轻骑兵依然不愿离去,远远摄在车队周边。骑步第一军派出兵力驱逐,蒙古轻骑兵则四散逃走。
骑步军将士的骑术根本不是蒙古人的对手,每次只能望着马屁股兴叹,无法将轻骑兵斩于马下。
当骑步军放弃驱逐,蒙古轻骑兵又如赖皮一般,缠了上来。
就这样一直纠缠,直到辎重车队抵达张凤仪军中,蒙古轻骑兵方才望着西边狂奔而去。
张凤仪忧虑不已,既然郑嘉栋部受到了骚扰,押送辎重的预备队也会受到骚扰。
果然,张凤仪马上接到了通报,武卫军团预备队受到蒙古轻骑骚扰,无法寸进!
不过,与郑嘉栋部不同的是,预备队离东胜城更近,在向驻扎在东胜城的虎啸军团求援后,由林纯义派出一部,护送至张凤仪军中。
张凤仪召集诸将商议良久,最终,她圆瞪凤眼,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样下去,迟早会师老兵疲,为敌所乘!与其被敌人牵着鼻子走,还不如加速进兵,渡过黄河,攻占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