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罗熙年的休沐的日子,没有出门。
早起用完饭,就一直呆在瑶芳的房里歇着,也不说话,只是翘着二郎腿喝茶,时而闭上眼睛假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最近罗熙年时常过来,瑶芳在高兴之余,也不免有些担心,----自家的主母可不是好惹的,万一那母夜叉恼了,暗地里指不定怎么为难自己呢。
而且老爷人虽然来了,但却又不曾留宿,明显是在和夫人赌气,等到两人和好的那天,只怕就是自己倒霉的日子。
瑶芳最近被吓怕了。
玉仪在她心里的形象,已经成功的从一只小猫升级为母老虎,动不动就要用板子打死人,甚至还要毁了她的容,如何能够不怕?
“老爷⋯⋯”瑶芳小心的打量着,细声细语道:“是不是因为婢妾的事,惹得夫人不高兴了?”
罗熙年没有回答她,只是看了一眼。
瑶芳见他没有反感拒绝的意思,便接着道:“其实妇人都是受哄的,夫人再聪明伶俐也是一个妇人,老爷何苦怄气,说几句软和话也就过来了。”
罗熙年勾起嘴角一笑,“你可真是贤惠。”
瑶芳有些讪讪的,陪笑道:“婢妾自然希望老爷夫人和和睦睦,不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单为私心着想,我们这些人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如果罗熙年是个宠妾灭妻的,此刻少不得要问一句“是不是夫人难为你了?”,可惜他什么话也没说,并且还闭上了眼睛。
瑶芳越来越拿捏不准了,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罗熙年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一直坐到晌午,方才推了推面前的盒子,看着瑶芳吩咐道:“把这个东西给四夫人送去。”
又送东西?!
瑶芳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罗熙年懒得答她,径直起身出了房门。
瑶芳也不好追上去问,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想起打开那盒子,----里面居然是一锭金元宝!
这是个什么意思?
瑶芳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但也不敢违背罗熙年的意思,再加上上次送东西半点事都没有,心下便不那么紧张了,想着早送早丢开手,因此赶在午饭前去了四房一趟。
瑶芳看见四夫人一脸诧异不解,怕等下她多问,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撂下东西便走了。
回到六房的院子,一个小丫头过来传话道:“芳姨娘,夫人让你带着小齐大爷过去,说是裁年下的衣裳。”
瑶芳不敢怠慢,紧着找到了齐哥儿去了正房。
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年了,罗府上下人口多,因此衣物都是提前好些日子开始做,不然针线上的人根本不来不及。
玉仪坐在正厅中间,看着桌上小山似的各种料子和皮毛,手里捧着手炉,正在漫不经心的拨着香炉灰,动作轻柔优美。
一如那些高门大户的贵妇一般,十分悠闲从容。
甘菊和瑶芳母子前后脚进门,两人的关系明显很一般,进屋行了礼,居然各自站了一边候着,谁也没有要跟对方说话的意思。
玉仪突然想笑,要是罗熙年的姬妾也像四房那么多,只怕一样会拉帮结派,三三两两各自构成一个小团体。有儿子的,得宠的,年老色衰的,把主母伺候的比男主人还要周到的,细想想来倒也有趣。
段嬷嬷冷淡道:“你们俩先挑,剩下的是丫头们的。”
甘菊一向不为人先,没有急着挪步。
瑶芳大约也没把她放在心上,先上去挑了几匹缎子,大都是桃红色、玫红色之类,想来是习惯了这些花俏的颜色。末了又给齐哥儿挑了几样,看得出来眼光还不错,平日颇又心得,选的花纹颜色都挺漂亮。
甘菊则是往素净里面挑,石青色、湖绿色等等,唯一鲜亮的一匹是枣红色,应该也是为了过年应景才选的。
玉仪没有留她们多说话的念头,朝彩鹃道:“去把那张小的火狐皮拿出来,给齐哥儿做一件裘衣披风。”
彩鹃有些舍不得,也不乐意,但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抹了玉仪的面子,只好不情不愿的取了出来。
瑶芳赶忙拉着齐哥儿上前,推他道:“快点谢过夫人。”
“罢了。”玉仪没兴趣表演什么母子情深,----即便齐哥儿不是罗熙年的孩子,但是因为瑶芳也喜欢不起来,只是稚子无罪,自己不去难为他便是了。
等人走后,彩鹃忍不住道:“夫人也太好心了一些,真是大方!”
玉仪淡淡道:“面上情总是要做做的。”
“夫人!”彩鹃有些着急,“你看那个狐⋯⋯、芳姨娘一回来,就把老爷的心给迷住了。这些天老爷总是有事没事过去,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她都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了,夫人可还没有动静呢。”
玉仪皱眉,“都说了,我拦不住。”
----自己算是明白嫡妻的难为了。
遇上得宠卖弄的小妾,难道还要自甘下流对着丈夫邀宠?且不说能否放下脸面,只说平日原不是那样的性子,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丈夫看着难道不觉得别扭奇怪?有些东西是学不来的,勉强了倒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白白惹人笑话罢了。
玉仪不是没有自知之明,若是单论容貌、身材,自己的确比不过瑶芳,甚至说道感情,----自己才和罗熙年相处半年,人家可是七、八年前就滚过床单了。
那时候,罗熙年还是个不知情事的半大少年,往恶心里了想,没准儿瑶芳还是人家的初恋呢。
呸呸呸,真是给自己添堵!
午饭罗熙年没回来吃,玉仪知道他断然不会饿着,也不担心,说不定人家正在外头风流快活呢。自己一个人吃饭反倒自在,不用跟服务员似的,时不时替某人夹菜,而那享受的人还一副理所应当的大爷样。
从前还不觉得什么,现下想想真是不痛快,----娘的,以后要吃饭自己吃!
人便是这样,情浓蜜意的时候什么都是好的,都是小情趣,到了不合便全成了让自己讨厌的理由,随便想哪一件事都不顺眼。
玉仪清清静静过了一下午,又自己吃了晚饭,临到铺床时却犯了愁。
前几天刚好是自己的小日子,不滚床单也罢了。
今天身上都干净了,过两天那个混蛋兽性大发怎么办?这年头可没有婚内qj的说法,自己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要不……,假装生病不舒服了?
让玉仪纠结的事没有发生,----因为罗熙年晚上也没有回来,松了一口气之余,忍不住又把某个混蛋暗骂了一顿。
彩鹃抱怨道:“老爷这算怎么回事?一赌气,就又在外头不回来了。”
“他不会来正好,我一个人睡才舒服呢。”玉仪没有留下彩鹃陪夜,自己在床上摆了一个“大”字,享受好久不曾放肆的心情,还舒服在床上滚了几滚。
可惜滚到最后停下来,心头却浮起一丝淡淡的伤感。
作为古代婚嫁妇人,自己轻易离不得婆家罗府,离不开罗熙年,所以哪怕他辜负了自己的信任,还跟小妾卿卿我我,甚至动不动就彻夜不回,自己也一样奈何不得。
甚至往深了想,自己还得求着他对自己爱重一些,求着他让自己生下儿子,以便后半生好有依靠,----于是他肯哄自己算是给面子,就算不搭理,反正最后自己也要求着他的,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与其在家看着不顺眼的夫人,还不如去外头找痛快呢。
自己逼着自己看清了真相,心里是沉甸甸的不好受,所以人还是傻一些的好,有些事情想得太清楚,心也就跟着凉了。
玉仪想起了前世里看过的一句话。
----动什么,都他妈别动感情!
然而事情却朝着不正常的方向发展,在玉仪又感慨了一天之后,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因为罗熙年还没有回来。
即便是跟自己赌气,但不管他想要去外头找粉头也好,纳个良妾也罢,都没有理由不回家啊?至于躲自己躲成这样吗?
玉仪想了想,让人去问了容珮。
----结果送回来的消息更让人讶异,罗熙年今天居然连卫所都没有去!
要知道,罗熙年可是有公职在身的人,跟老婆赌气可以,但总不能连正事都丢在一边不管吧。
莫非……,那个混蛋出了什么事?
玉仪叫来了倚松,问道:“老爷出门前,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什么?”
倚松回道:“老爷好几天都没来书房,之前也没说过什么。”
提心吊胆的过了一整天,晚上罗熙年还是不见人影儿。
玉仪有些坐不住了。
千奇百怪的念头在脑中闪过,越想越是不安。
内心更是感到无限的惶恐,这时候才发觉,哪怕罗熙年真的是个混蛋,也比自己没有这个混蛋要强!
没了他,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活下去。
将来鲁国公一走,如果四房忘了自己,兴许还有让做寡妇的机会;如果四房存心跟自己过不去,----那么殉夫便是一个现成的好法子。
玉仪一夜没睡,快要被纷乱涌出的念头折磨疯了。
即便他对自己不够好,又大男子主义不体贴人,可是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对自己亦没有太多的对不起,自己更是从来没有想过要他出事。
更何况,纵使这一切的一切都不管,自己还欠着他两次救命之恩呢。
----三天没有回家,这不是出事能是什么?!
玉仪突然觉得自己好无力,既不能去报警,亦不能亲自出去找人,只能坐在家里干着急,----不,不能再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了!
“小六三天都没有回来?”鲁国公闻讯吃了一惊,急色问道。
“是。”玉仪忍住内心的慌乱,回道:“头一夜没回来时,媳妇以为他去找人喝酒去了,也没有太在意,可是现今……”
“你不用说了。”鲁国公抬了抬手,止道:“现在就让人去找!”
“爹!”玉仪急急叫住他,“也不知道六爷现今是什么景况,但是他出门时,并没有跟家里的人说,身边想必没有带人。若是大张旗鼓的去找人……,闹得人人皆知,只怕反倒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鲁国公第一次认真的打量着小儿媳,----虽然一脸心急如焚之色,但却并没有急得乱了主张,反倒能够一眼看清事件里的关键,有着超出年纪的冷静机敏。
“嗯,知道了。”
玉仪松了口气,好似找到了一点主心骨,又道:“六爷出门的那天,最后见过的人是芳姨娘,要不要叫来问一问?”见鲁国公目光似有探究,于是解释道:“外人都说媳妇不喜欢芳姨娘,怕问不出话,回头反倒问出个好歹来。”
鲁国公没有多做废话,点头道:“把人叫来。”
即便是在从前得宠的时候,瑶芳也没有机会单独面见鲁国公。
从本质上来说,鲁国公是她的男主人的父亲,是备份更高一层的主子,绝对和“公公”二字不沾边儿。
因而不免显得有些战战兢兢的,上前磕头行了礼。
鲁国公直接问道:“听说小六临走的那天,在你的屋子呆了一上午?”
“是。”瑶芳打量了玉仪一眼,小心回道:“六爷来找婢妾说了会儿话。”
“说什么了?”鲁国公又问。
“也没什么,就是一些不要紧的闲话。”
玉仪忍不住插嘴问道:“大半天时间,就没有一句要紧的话不成?”
瑶芳暗暗叫屈,“真的没有。”
“也没说他要去哪儿?”
“没有。”瑶芳摇了摇头,心底突然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而且自己还会因此受到牵连。
因为屋里带有压迫感的冷淡气氛,这种感觉愈发强烈,越发害怕,----要知道自己去过四房两趟,万一真闹出点什么事,再加上从前的旧账,那可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好在鲁国公没有再问,挥手道:“都先回去吧。”
玉仪顾不上瑶芳,回屋又找来了倚松,交待他道:“你悄悄的找到容二,就说六爷三天都没有回家,让他带人在城门口等着,万一人回来了也好接着。”
倚松连忙点头,“夫人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说。”
等人走后,玉仪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罗熙年真的是出事了。
那么自己唯一能想到的幕后黑手,就是四房的人。
若是让罗府的人去城门等着,只怕不等还好,越等罗熙年越回不来了。
----不是自己信不过鲁国公,而是府里下人盘根错节十分杂乱,谁能保证鲁国公身边没有一、两个眼线,正好是四房安插或者收买的呢?
容珮虽然也是一个混蛋,但凭着他和罗熙年的交情,这种事不会不管,有时候比罗府的人还来的放心一些。
至于城内,一则不是个藏人的好地方,二则稍稍一打听,很容易就打听出消息,估计鲁国公这会儿已经派人出去了。
----到底去了哪里?
----你这个混蛋,我还没有骂你、揍你,还没有解气,还不快点滚回来?!
玉仪连去小汤氏那边请安都免了,只让人去打了个招呼,说是自己不舒服,----眼下的功夫,可顾不上小汤氏心里怎么想了。
“夫人,出事了!”段嬷嬷神色惊慌跑了进来。
玉仪心头突得一跳,急问道:“六爷怎么了?人在哪儿?”
“不……,不是老爷。”段嬷嬷走近了两步,避开人压低声音,“方才有人来报,芳姨娘落水了。人已经捞了上来,不过……,早就没气儿了。”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玉仪大惊失色,----方才自己急着回来吩咐人,没空去管瑶芳,再说即便是平时,自己也没空去管她的闲事。
从鲁国公的书房到六房的院子,才多长的一段路?自己回来还不到半个时辰,先头还活蹦乱跳的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这也……
即便玉仪不喜欢甚至厌恶瑶芳,但也没想过她会突然死去。
“跟在身边的人呢?”
“只跟去了一个丫头,也没了。”
----也就是说,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更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主仆二人就被人溺死在罗府的池塘里!
这件事的诡异程度,越发加深了玉仪对罗熙年的担心。
----瑶芳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突然就这么死去,其中怎么可能没有隐情?可是想来想去,又是乱糟糟的没有一点头绪。
“快去。”玉仪觉得头疼,纷乱中脑海里闪过一丝灵光,吩咐道:“快去把齐哥儿接到我屋里来,再嘱咐底下的人,不准提起芳姨娘的事!”
“夫人这是……”
“我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让我静一静。”玉仪抬了抬手,然后道:“你们替我看好齐哥儿,跟我同吃、同睡、同住,眼下这种乱糟糟的局面,千万不能再出别的事了。”
过了一会儿,奶娘带着小小的齐哥儿过来。
----真是一个漂亮的孩子!
玉仪每次见了,都忍不住生出这样的感慨。
齐哥儿穿了一身翡色的小通袍,头上却梳着两个总角,用绸缎带子束了,衬出落落分明的大眼睛,粉嘟嘟的嘴唇,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漂亮的瓷娃娃。
只是玉仪这会儿没有功夫欣赏,心烦意乱中,勉强忍耐住保持平静的样子,免得吓坏了小孩子,吩咐奶娘道:“看好齐哥儿,先到里屋歇着去吧。”
奶娘还不知道瑶芳的事,对于玉仪的态度有些畏惧,又不敢不从,一双眼睛都落在了齐哥儿身上,生怕会有人突然抢了似的。
倒是齐哥儿还什么都不懂,一脸无辜的样子。
玉仪看着不免叹气,----自己对于齐哥儿的心情太复杂,做不出、也不想假装做出亲热的样子,懒懒挥手道:“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