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战胜王重荣的半个月后,宜君寨。
在朱三以一挑二拖住王重荣诸葛爽时,尚让正在行军,他的部队才是这次军事行动的主力。
做为齐国的二号人物,在革命形势日渐险恶的时候,他义不容辞,责不容怠的要完成这次战略意义上的军事出击。
占据了河中,粮食有了,更能打破敌人的包围圈,退一万步,就是要撤出长安,也有个可撤的方向。
河中,志在必得,更何况朱温同志这次干的漂亮,极大的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馅,尚让从长安出兵以来,连战连捷,一直打到了黄河边上,就等拿下宜君,就可过河发起最后进攻。
可是,在朱温觉得发凉时,尚让同样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个感觉是冷,特别的冷。
他抬头望了望天,天灰蒙蒙的像油浸的青布,突然,上面飘下一个东西,尚让一探龙爪手,将天来飞物抄在了手里。
摊开手掌,看清了这个从天而降的东西后,尚让大惊:雪!
这是初秋,怎么会突然降雪!
尚让百思不得其解,内心更是不安,九月飞雪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可过了一会,就不是封建迷信的问题了。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在天空静静缤纷,冷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从心里慢慢彻骨。
疾风知劲草,岁寒见衣薄,初秋出阵的草军根本没有准备御寒的衣物,不过一两天,积雪盈尺,冻尸遍地。(大雪盈尺,贼冻死者什二三)
尚让望着冻成雪人的部下,仰天长叹:天不开眼啊!
朱温日盼夜等,却等来了尚让退兵的消息,那一刻,朱温有些绝望了!
进攻河中的计划被老天爷阻止,在黄河北岸开辟根据地的希望已经落空,可这还不是全部的问题。
朱温也遇到困境了,因为苦等尚让,他的军粮已经所剩无几,长安附近这块地皮,本来就不是产粮大区,更何况不多的农民要么是被拉了壮丁,要么是逃进了深山以避兵祸。
事实证明,没有农民,什么事情都玩不转。
朱温给长安城打了无数的报告,要求调些粮草过来,可是,长安的黄巢虽然是大地主,可眼下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黄巢给朱温回复:自己想办法。
怎么想?就是去抢了,也得有可抢之对象啊!
不过,凑巧的很,倒霉的人来了,朱温接到探子报告:在黄河之上,有三十来条大船顺江而下,看样子是唐军给河中敌军准备的军粮。
好哇,朱温拍案而起,上回被你们抢了那么多物资,这回是到了还帐的时候了。
朱温点起一千骑兵,直奔黄河渡口,终于在河中府的上游不远处截住了粮船。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没有吃没有喝,敌人给我们送,这是何等快意。
正当朱温得意时,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王重荣已经领兵前来抢粮了。
怎么办?再让船顺流而下,正好碰到敌军,往上逆流,肯定也逃不过王重荣的骑兵。
朱温望着眼前这三十条装的满当当的大船,从嘴里吐出二个字:凿沉!
部下大惊:城内的兄弟都在等这些粮食开饭呢,咱们不能搬一点?
朱温摇头,王重荣大军前来,自己却是轻骑突击,要是管这肚子里的东西,脑袋上的事情就管不了了。
在一阵刀斧声中,三十条粮船沉于黄河,朱温不知道,此时,长安洛阳之地每天都有无数的人饿死,可这救人性命的粮食却白白付之东流。
朱温再一次展望了他的流氓气息,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等王重荣赶到时,只能看到河上的碎木,他对着河那边怒吼:泼朱,我要你的命!
王重荣不知道朱温的别号,他只是愤怒之下,随口而出,很巧的就说中了朱温以前的浑名:泼朱三!
气急败坏的王重荣点起大军,渡过黄河,杀到同州城下,将浪费粮食的泼三围了个结实。
十二月初,朱温被围一个月后
,同州。
朱温的形势很不乐观,他凿沉了船粮,终于惹怒了王重荣,现在,对方把他围成了饺子,摆明了要他粮债肉偿。
一开始,朱温并不在意,对于王重荣这种层次,他有无数个办法可以耍弄对方。
可是朱温远远的低估了王重荣的能力,等他开始组织了数次出击后,却发现屡中埋伏,损兵折将。
他知道,王重荣的军中来高人了。
朱温爬上城头,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了那位真正的敌人。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人,此人白白净净,面容柔弱,身体单薄,但这个人坐在马上时,却有大将风范,他立于阵前,指挥攻城,毫无惧色。
朱温吃了一惊,他认识这个人,大概半年前,他就在这个人手下吃过苦头。
要是只有王重荣,朱温不会太惧,可是眼前这个人喜欢玩阴的,与勇猛有余,智谋稍欠的王重荣正好形成了互补。
这个人他认识,叫杨复光,回想两年前,尚君长就是死在了此人手上,当然,对于尚家两兄弟的死活,朱温才懒得关心,只是眼前这个人,的确够阴,撇开尚君长不说,就连王仙芝也差点着了他的道。
想到这,朱温又有些发凉,连脊背骨,都起了汗,此人什么时候加入到河中府的军队中了?
朱温来不及考虑这个问题,他连忙叫人偷溜下城,给长安城内的黄巢送去了求救信:同州告急,为光荣的大齐之利益计,皇上,请你快点出兵吧!
朱温不知道,此时长安城内也是人心惶惶。
大齐的形势已经一天不如一天,黄巢的号令也就在三个地方管用,一个是长安城,一个是同州,另一个是长安与潼关之间的华州。
可真正的危机却是来自草军内部的不和,朱温与尚让,孟楷之间的明争暗斗,黄邺和自己外甥林言的貌合神离……
这些,黄巢都看在眼里,只是疤结的已经太深,自己已无力去揭,弄不好,反而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像华州的李详,上个月因为自己数落了几句,就要投降唐军,幸亏发现的及时,被黄邺斩首示众……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黄巢现在终于体会到了。
眼下,草军的成功不如说是一次偷机,他们占了唐军各自为战,号令不一的便宜,现在,他们也开始染上了这种症状。
三人行,必有两帮也,这句话放之四海皆准,它不但适和唐朝,也适合大齐。
仔细观察草军的领导阶层,就会发现,他们有两大派,一是元老派,比如起事之初的那些盐帮香主们,二是新锐派,比如朱温。
一个大公司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跟随大老板一起创业,在艰苦的初期,他们不要加班费,不苛求待遇,任劳任怨,在克服了无数的困难,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后,终于打下了一片天下。
可过不了多久,元老们就会发现这个天下是老板的天下,自己永远是配角,于是,最初的激情开始退去,他们以前是以公司为奋斗的寄托,现在是以公司为家,准备占一个好位置,养养老,可是,公司还要前进,元老们又有些懒,那只好再输入新鲜的血液了。
就这样,新锐派出现了。
元老们过着快乐的日子,可是下面的新锐们有无穷的精力和欲望,依然是他们当年的影子.
这些人干活不计较,加班不嫌累,通宵也可以,业绩更是越做越好,位置越来越高,直到爬到元老的脚下,还准备踩着元老们的身体更上一层楼了。
元老们的第一反应是捍卫自己的地位,对于这些不敬老的毛头小伙,他们准备一脚将他踢下去。
现在就有一个人,准备将朱温踢到泥沟里,这个人叫孟楷。
论辈份,孟楷是王仙芝的盐帮香主,在王仙芝壮烈牺牲后,领部下投奔了黄巢,算是大齐的第一批革命党人。
此人以前很少出现在史书,他可能属于那种实干派,虽然不像尚让那样经常有戏份有台词,但他以自己的努力蠃得了黄巢的信任与器重,在大齐政府成立后,他位列三公之一,地位仅次于二号人物尚让。
在朱温占领同州以前,曾经与这位元老孟楷一起联同作战过,在那次合作中,朱温同学有些年少气盛,对前辈不太尊敬,这让孟楷极为不满,他决定以后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一下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这样的机会到处都是,眼下就有一个,等朱温的求救信送到长安,孟楷做为朝中主管军事行动的委员,直接将此信扣押,为了更进一步的让朱温知道历害,他还写了一封回信,狠狠的批评了朱温的胆怯,让他不要指望求援,自个想办法固守下去。
信是在五天后送到了朱温手里,朱温只看了几眼,早已勃然大怒,将信撕的粉碎,连同昔日的满腔热血,一齐撒向了空中。
寒风呼啸,朱温一手按刀,站在城楼上,望着城下黑云蔽日,再次对自己的后半生,做了最后的抉择。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唯有小人与君子难养也!
继续效忠于大齐?还是自留?朱温在脑海里,做着激烈的斗争,突然,远处天际间,一道亮光闪过,朱温的心,豁然被劈裂……
投降!
这个念头,仿佛一股电流,在朱温的身体内迅速流过,随即又荡然不见!
我朱温岂是薄情薄义之人?
朱温仰头大叫一声,打消了这个可耻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