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白小碧吃过早饭,去找温海,发现温海与沈青都不在房里,正要跟下人打听二人去向,却见陈琪走来。
未及矮身,陈琪已微笑道:“白姑娘不必多礼。”
白小碧道:“三公子可知我表哥去了哪里?”
“像是与沈公子出去了,”陈琪停了停,忽然问,“那面镜子白姑娘可还喜欢?”
“镜子?”白小碧假作疑惑,接着露出恍然之色,“房里是有面镜子,府里的东西自然比外头的精致多了,我看着很好。”
见她记不得,陈琪有些失望,也没有多解释:“堪舆之术高深精妙,本朝天师正是名家,圣上十分敬重,我虽不懂这些,也很钦佩。”
他这话明里是赞天师,实际是赞温海,白小碧莞尔。
陈琪道:“白姑娘也懂相地?”
白小碧摇头道:“我哪里会,只因当初爹娘不在了,所以投靠表哥。”
听她身世凄凉,陈琪越发怜爱:“我看温兄谈吐不俗,颇有见地,又得沈家看重,发达之日不远,将来入朝,我必求家兄力荐。”
白小碧垂眸:“多谢三公子。”说到这里,终究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担心,做官比不得行走江湖,太险。”
陈琪敛了笑,点头:“人人都道做官好,却不知其中污浊……陈琪当年入朝,只想着光宗耀祖,如今却是步步谨慎,随波逐流,想不到白姑娘竟有这番见地。”
白小碧忍不住道:“美玉入浊流,奈何?”
陈琪名字恰合了“美玉”之说,闻言不由转脸看她。
白小碧这才发现不妥,忙道:“是我信口雌黄,三公子别放心上。”
陈琪反而笑了:“白姑娘果真这么想,我很喜欢。”说完看看天色:“早起家父命我去拜会知县大人,我先出去一趟,你若无趣,不妨去找二姐姐作伴。”
白小碧谢过。
陈琪再看她一眼,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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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午后,温海与沈青还未回来,白小碧十分无聊,独自走上街,街头人来人往,远远的,那条巷子就显得十分冷清,少有人进出,不知不觉行至这一带,白小碧徘徊许久,始终没有勇气进去,何况找到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慢慢往回走。
前面人群中似有个熟悉的身影。
这不是陈家二小姐么,后面的该是她的贴身丫鬟吧,白小碧欲开口唤她,又怕大街上大呼小叫惹人笑话,于是加快脚步,谁知那二小姐似乎很匆忙的样子,带着丫鬟在前面走得飞快,追赶起来很是费力,转过一条街,主仆二人竟钻进一道不起眼的小门里去了。
白小碧跟进去,发现里头是做卖布生意的,布料很粗,几个妇人围在一处挑选,独不见二小姐与丫鬟的影子,她连忙过去问掌柜:“方才进来的小姐呢?”
掌柜正应付生意,随口道:“你的说那小姐?像是去里头试衣裳了,这里也裁做衣裳的。”
堂堂陈家小姐竟然会在这种地方做衣裳?白小碧百思不得其解,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打开,那名贴身丫鬟低着头从里面走出来。
白小碧正要招呼,却听见门内传来低低的声音:“还在河蚌口。”
丫鬟快步就往外走。
里头那位二小姐声音不太对,这丫鬟身形倒很眼熟,白小碧仔细一瞧,险些没惊叫出声——这哪里是什么丫鬟,分明就是穿着丫鬟衣裳的二小姐!
二小姐既已出来,里头的必定就是丫鬟了,她们换衣裳,是为了方便去河蚌口办事?毕竟大家小姐不能独自出城行走,白小碧警觉起来,前两次范家与郑家都坏在他们自己手里,这回莫不是叶夜心又在借二小姐的手坏事?
想到这,她顾不得什么,飞快跑出门。
巷子深深,开门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见了她就笑道:“白姑娘是找叶公子吧,不巧他出去了。”
虽是下人装束,白小碧却觉得他不太像寻常下人,奇怪:“你怎认得我?”
下人笑道:“叶公子说了,若有姑娘找来,必是白姑娘,他怕小的怠慢,让姑娘生气,所以特意嘱咐过。”
白小碧赧然:“不知叶公子去了哪里?”
下人道:“午时就出城了。”
二小姐出城,他也出城,未免太巧吧……白小碧越发惊疑,随口说了两句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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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寂寂,天色阴沉,对岸的蚌壳山依旧高高立于水畔,看上去更加生动,山地里的庄户村民们正纷纷收工,三五成群延着大路回去。出了城,白小碧直奔这里,却已不见二小姐踪影,看着那独木桥,她咬咬牙,缓步踏了上去,走几步便闭眼蹲下来歇一歇,还真顺利过了河。
面前是陡峭的两片巨石坡,石缝中生着些植物,根本不能攀登,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后面连着的那座山爬上去。
白小碧绕过山脚,果然见二小姐匆匆往后山树林里走,喜悦之下正要开口叫,谁知就在此时,一只手从后面伸来捂住她的嘴。
“小丫头。”略带责怪。
听出是他,白小碧一颗心总算落下。
叶夜心放开她:“成日乱跑,都快成野丫头了。”
想不到在他眼里竟成了“野丫头”,白小碧窘得低头打量。
他忍不住笑了:“还没吃过教训?这么晚了也敢出城。”
白小碧想起正事,欲问他真相,又怕像上次那样让他心寒,于是吞吞吐吐道:“陈二小姐竟然换了丫鬟的衣裳出城,我怕出事,来看看。”
叶夜心道:“你却去不得。”
白小碧误解了他的意思:“你……真的要对付陈家?”
叶夜心很快明白她的意思,笑得无奈:“二小姐出城却不是见我,乃是去会君子,你说你去得去不得?”
白小碧这回真傻了。
叶夜心俯下脸:“她去会许家公子,小丫头跑出来却是要会谁?”
白小碧总算明白缘故,脸通红,不知道该说什么,二小姐年纪轻轻便守寡,寂寞之下动心原不奇怪,只不过她没想到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们也有这种事,私下相会,委实太大胆了。
叶夜心道:“我跟着你,的确是为了找一个人,你师父他们也是,所以我对付谁,都不会害你,你还不放心?”
白小碧垂首道:“我是相信叶公子的,可……”
话没说完,忽见那边陈二小姐匆匆从树林里出来,面色似乎很不好,径直过桥顺原路回去了,片刻之后,又有一名年轻公子带了两个小仆从山上下来,也往城里方向而去。
叶夜心道:“看到了,还在怀疑我么。”
白小碧回神:“不论如何,叶公子别对陈家下重手好么?”
叶夜心道:“你师父那般高明,你还怕我动手?”
“可我看……”白小碧欲言又止,半晌道,“陈三公子是好人,你要对付李家可以,别害陈家人的性命。”
叶夜心道:“他好?”
白小碧赧然:“我见他品行端正,待人又和气,所以……”
叶夜心含笑点头:“你眼里都是好人,只我是坏人,所以你不放心。”
白小碧急道:“我不是这意思。”
话音刚落,眼前忽然一花,叶夜心已带着她后退了好几步,但闻耳畔风声划过,紧接着“叮叮”声响,数支箭钉在了石上。
白小碧吓得脸色发白:“是谁!”
数十条人影自石后跃出,皆面蒙黑巾。
不及说话,数柄长剑已朝二人招呼过来。
叶夜心带着白小碧退开一丈,回身,只听“啪”的一声,手中折扇展开,扇骨上竟生出数支长约一寸的惨碧色的利刃,一个蒙面人闷哼倒地,颈间鲜血喷出,抽搐不止。
扇面依旧洁白,不沾半点血迹。
从未见过他当面杀人,白小碧紧紧咬着唇,以免叫出声。
眨眼间,十来个蒙面人倒地。
余下的蒙面人未免惊骇,各自退开,紧跟着一阵箭雨袭来,箭尖都淬了剧毒。叶夜心带了个完全不懂武功的白小碧,既要动手,又要护她,加上这些蒙面人都是特意派出来的高手,且人又多,要冲出去似乎显得十分困难,一时被逼得往山上退。
专程派出这么多高手对付,可见那人一心要将自己二人置于死地,见他们围上来,白小碧将心一横:“叶公子先走,不必管我!”
叶夜心借着草木遮掩避开冷箭,闻言目光微动,揽着她的手不由松了些。
白小碧其实也怕得慌,见状脸色更白,微微颤抖,勉强笑道:“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死的好,叶公子快些走吧。”
话音刚落,腰间就一紧,叶夜心忽然带着她跃起,那些蒙面人发现动静,迅速朝这边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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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杂草丛生,林木高大,十分阴暗,对于逃亡者来说反而成了好事,数次起落,身后的追赶声已远了,二人落在一块岩石后,叶夜心放下她,转身打量四周环境。
昏昏的天色里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开口道:“恐怕他们会追来,你在这里等,我过去引开他们。”
白小碧拉住他:“叶公子。”
叶夜心道:“我很快就回来。”
白小碧摇头:“叶公子救我这么多次,这回走了也无妨的,我只是想……你当心些。”
“要动我,没那么容易,”叶夜心笑着拍她的手,柔声安慰,“我不会有事,你在这里,不可乱跑。”
目送他消失,白小碧藏身岩石后不敢动。
等待本就让时间变得漫长,短短的半个时辰,仿佛过去了一年,然而天都黑了,却始终不见他的影子。
迟迟不归,会不会出意外了?
白小碧焦急万分,林间虫鸣,耳畔不时有沙沙的声音,不知是毒虫还是野兽,惊得她出了身冷汗。
天气原不大好,夜里竟下起了雨。
雨点冰凉,打在身上,白小碧拉紧衣裳,十分着急,待要找个地方避雨,又恐他回来找不到,只得咬牙忍耐,四周漆黑不见五指,偶有风吹草木,都疑作是那些人追来了,一颗心始终七上八下的,时而担心叶夜心出事,时而又自我安慰,山这么大,要搜寻也不容易,凭他的本事,躲藏应该很容易才对。
雨越来越大,浇得身边枝叶“沙沙”响,白小碧衣衫头发尽湿,然而焦急之下,她反倒不觉冷了。
黑暗中,感觉有人靠近。
是不是他?白小碧硬生生把叫声吞回肚里,屏住呼吸,对方不说话,她也蹲在那里不敢作声。
那人在她身旁站了片刻,轻唤:“小丫头。”
悬在半空的心此刻终于落定,白小碧喜极:“叶公子!”
叶夜心俯身拉她,发现她浑身湿透:“还在这儿,这么大的雨,怎的不找个地方避一避?”
白小碧这才觉得冷,声音有点哆嗦:“天黑,我怕你找不到。”
沉默。
黑暗中传来他含笑的声音:“走远了我自能寻找,怎会丢下你。”紧接着一双手将她抱起:“那边有个岩洞,正好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