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约而至,夜深人静时,一思便与浅雨去了梅花泉。
梅花泉因隐藏在山间梅林里而得名,四周漫山遍野皆是梅树,如今深秋,梅花树枝头空空,只有小小如赤豆的花蕾,看着了无生机,却已然能遇见假以时日后的天然美景。
因枝头无叶,便没了遮掩,早先此处就用明黄色的锦缎围了起来,将温泉团团围了起来,筑起一道布质屏风来。
如往常一般,浅雨与其他伺候的人留在屏风外,一思独自入泉。
一思入了帷幔便不由四处张望起来,似在寻找什么,只是环顾四周几个来回,皆是四下无人。
她轻笑,只觉自己是犯傻。
此处守卫森严,三丈开外皆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外面又有侍卫守候,哪里可能有机会进得来?四下又只有光秃秃的梅花树,还有一大块岩壁,根本无法藏匿人,她来前早有太监宫女巡查过几遍,别说是人,几遍是野猫野狗亦不会让它留下。
贱奴约她来此处,又该如何与她联系。
思绪杂乱,一阵夜风袭来,她不觉有些发寒,便退下衣裳,入了泉眼。
泉水温度适宜,环境亦是混人天成,人身在此中只觉一阵舒畅,心情怡然。
泡温泉本就是疏解压力的极好方法,特别是如此环境幽雅的地方。
她一时忘却所有,陶醉其中。
她还记得第一次与贺修去日本大阪看樱花,也去过温泉,人工山石间,花草丛中,她在温泉的这头,隔着竹板对面是贺修,她们就那样泡在同一潭水中,而后隔着竹板轻轻呼唤对方,听得见看不见,又隔着竹板,可心却那样近,仿佛已然成为一体。
微风习习,粉红烂漫飞舞,似人间仙境。
一思哽咽,与贺修每一点滴皆能让她幸福得热泪盈眶。
温泉水温暖如冬日的羊毛,而今她却只觉得冷,冷得身子瑟瑟发抖。
忽然间,脚下一暖,似有东西缠了上来,她一惊,就要大叫,却淬不及防的被什么东西扯下了水,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东西堵住了嘴。
她惊惶,瞪大了眼睛,手脚慌乱死命挣扎。只是很快的,她的手亦被控制,被东西缠住动弹不得,她越加慌乱才意识到缠住她的是什么,竟是一人。她定神,借着水上灯火看清来人,不由一怔。
竟是淳于曦。
一思身子僵了僵,说不出是喜是惊,是悲是涩。
早在见到形似贱奴的人时,她便猜想淳于曦还活着,她亦做好心理准备今夜见的就是他,可真见了,她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仿若梦境。
一思是惊呆了,身子石化,只由得他拥着深情的吻着,那样用情,那样激烈,仿佛思念了千年,苦等了千年。
待到神志清醒缓过神时,她才觉得心口憋闷,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淳于曦与她在水中,他压根不会水,在水中岂不是找死!!
她一惊,立马挣扎着向上浮,淳于曦似明白了她的用意,脚下一用力便带着她双双浮出水面。
浮出水,她才真真实实的缓过神来,看清面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几日不见,他似瘦了许多,面色憔悴,零星的胡渣子更添了几分沧桑,仿佛饱经风霜,经历了极具痛苦之事。额上一道疤痕赫然在目,微红的新肉,与他微似古铜色的肤色极不搭调,那样长长的一条,自发迹向下直至眉间,见着不由令人心惊。
莫名的酸楚席上心头,一思盯着他额上的疤只是发愣。
他下意识的抚了一下额,粲然一笑,忽的眼中闪着星光,俯身就那样吻了过来。
吻依旧缠绵,辗转难尽,他是那样想她,那样想……胸口一疼,吻慢慢缓了下来,他微离她的唇,压着嗓子唤她,“一一。”顿了顿,他目光温柔如流水,额倚着她的额,才道,“见到你真好……”
一思一顿,她不知他会改口唤她一一,可她如今哪里还有时间想这些,她关心的是他的安危,关心的是他今日寻她的目的,关心的是那首高山流水是否意味着皇叔,关心的是他这几日去了哪里,可曾知晓发生的所有一切。
她微微推开他,凝视着他,道,“出云,你……”
他笑,心有灵犀,抢白,意味深长道,“我没死,重新活了一次。”
一思微愣,便又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如何逃脱了埋伏?又如何躲过皇子溪的眼线?于茂可是你安排进来的?这几日你又在何处?你可知父皇他已经……”
淳于曦手上一紧,一把将她拥在怀里,轻轻按住她的头,似有说不尽的情意,好半响,他才轻笑道,“哪里有你这般多的问题?”顿了顿,他又问道,“告诉我,可曾想过我,可曾想过出云?”
一思微愣,如今哪里还是风花雪月的时候,她挣扎开来,看他,又道,“出云,我想知晓。”
她想知晓一切,想知晓江边的那波人是不是他,想知晓贺修的遗体身在何处,想知晓皇叔是否健在,想知晓他是否明白现今发生的一切。
心中蓦地一疼,想到那夜,痛楚便源源不绝而来。她看他,水雾蓄满眼眶,黑眸闪闪,毫无神采,有的尽是悲伤,她头一次在他面前表现软弱。
他心一痛,抬手抚上她的脸,拇指轻轻滑过脸颊,说不尽的柔情。他道,“傻瓜,我活生生的在你面前,不已然告诉了你答案,你还想知晓什么?”说着他又拥紧了她,又道,“别再做傻事,一切有我,有皇叔,你只需静静等候,保护好自己便可,知晓否?”
“皇叔?”一思一震,虽有想过这个可能,可自出云口中说出来,她依旧不由惊喜,她又追问,“你说皇叔还活着?!”
他点头,依旧没有放开她的意思,思念泛滥,他能忍到现在才出现已然成了奇迹。手上紧了紧,他才解释道,“小烈走后,我便收了贱奴,与他们三人一同来了承国,你也知晓。老三中毒生亡早在我们行动时便已知晓,舍弃老三亦是万般无奈下,那日城东袭击,确实去劫了銮驾,亦确实受炸药殃及,这伤亦是那时所受。只是皇子溪想不到贱奴身形极快,比这飞溅的炸药残片还快,我们三人受了伤却未有生命危险。”
他缓缓而叙,将他们如何逃脱,如何救了皇叔之事精简的叙述了一遍。
原是十五在山上被发现亦是一个局,淳于曦知晓皇子溪大张旗鼓必有埋伏,所以在劫持銮驾时才能利用贱奴的速度快速逃离。
十五被发现便是为了让皇子溪以为他们真的死去,留下老三的尸首一是为刺激十五,二便是为了成全皇子溪后来的挂尸城楼。只有如此皇子溪才能相信他们真的死了,谁都知晓风潮古都的那个习俗,谁都不愿自己亲人不能入土为安。
其实他们早在夜晚便象征性的为老三举行了超度仪式,早做了入土仪式,也算给老三一个安慰。十五被救后,巡山过后,他们便又回到了山上那个山洞。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皇子溪不会想到他们会回到那个曝光了的地方。
上台寺发生的一切他亦知晓,皇子溪带一思去见皇叔那夜,淳于曦一直紧随其后,那夜下雨,皇子溪与她情绪皆不稳,跟着的人又都是高手,皇子溪并未发现有人跟踪也很自然。
而淳于曦也不知,原来还有一波人亦跟在身后。到了那个村庄,淳于曦才发现原是还有另一波人的存在。
而那一拨人在皇子溪与一思走后便大开杀戒,杀了村里所有的人,惨无人道。
淳于曦知晓蓝逸武于一思代表了什么,察觉到有另一拨人,他便留了下来,也是为此他才救了逸武。
“那母亲呢?她如何?”一思听到此处,忽然燃起了一丝希望。
淳于曦抚了抚她的发,轻轻抱歉道,“对不起,出云未能救出她……”
心如刀绞,即便早已知晓答案,心还是不免发疼。她哽咽,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便带着皇叔去了风行山,那里有皇叔的旧部,皇叔已在准备光复大蓝,而你在后宫点的那把火,正巧给皇叔制造的机会。”他闭上眼,每天看着于茂回来的信息,他便不由心颤,便有急着想飞进皇宫的冲动。一思所作所为简直就是在惹事,在自寻死路,他甚至一度以为皇后一族说的是真的,她是使了苦肉计,想要激化皇子溪与皇后一族的矛盾。
现在虽知晓不是她自己所为,可他依旧后怕,怕她醒不来。他今日冒险来此,便是要告诉她,大局已定,一切皆有皇叔与他,她只需静静的等待团圆之日,只需静静的等他。
“一一,别再惹事,别再伤害自己,傅云初不是善类,承国朝堂之上的臣子亦不是善类,别将自己推向前沿当箭靶,我会心疼,皇叔亦会担心……”他担忧,担心她再不顾惜自己,再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来。他了解她,她不会这样罢休,册封之事绝不会顺利,她自己有打算。
一思微震,她知晓他在关心她,她亦感觉到他的不同,可有些仇恨,即便一命相抵亦难以化解,有些伤痛即便天天抚慰亦难以抚平。
她眼神黯淡,又想到了贺修,想到了他临死时说的话。
“出云……”他死的时候亦提到了出云。
她似想到了什么,忽的急切了起来,推开他道,“出云,你为何还在此,为何不回南秦,难道你不知父皇他……”顿了顿,她又急忙说,“你回去,你若不回去南秦……”
淳于曦浅笑,笑得好不幸福。他又一用力将她揽在怀里,笑道,“被一一关心,原是这般幸福……”轻轻吻了她的发,他又道,“放心,一切皆在掌握,南秦丢不了。”
一思不明,又要问缘由,却不料帷幔外传来隆隆声,隐约传来,“叩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