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武一年九月末,秋高气爽。
这日,承国京城大街上热闹非凡,承国武帝要去上台寺为夭折的皇儿做斋戒超度,而承国的公主要同去上台寺做洗礼。
本来热闹的京城大街已然被护城兵围护起来,将蜂拥而至的民众隔断在路旁,让出一条宽敞的路来。
此刻皇家仪仗队未至,好奇心使然,民众们个个争先恐后,个个急于伸长了脖子想要远远的看一看这皇帝的龙颜,见一见这宫里的公主。因銮驾一到便要下跪,便不再能随心所欲的观望龙颜凤颜。
随着轰轰的脚步声,仪仗队缓缓而至,宫女太监行在前,紧跟其后的是千余名的禁卫队,而后才是皇上和公主的銮驾。
明黄色的銮驾在铠甲禁卫队的簇拥下缓慢行走,哐哐的骨碌声深深掩埋在数千名禁卫兵踏踏的脚步声中。
那样大的脚步声,那样轰鸣的声响,仿佛是响尾蛇发出的信号,预示着危险来临,亦预示着敌人请勿靠近。
銮驾行至,所有人便被要求跪下来,忽然有一老一少,高举状子便那样不顾一切的冲了出来,跌跪在路中央,任人拉扯亦是无用,倔强着,死活不顾的挡在仪仗队前,直嚷,“冤枉,皇上冤枉……”
承武帝才登基不久,需得民心,便亲自出銮驾相见。
他骑马而来,一身明黄在秋日下更加光彩夺目,本就俊雅,如此魅力越加不可挡,众生见之皆震慑其中。
待皇子溪行至仪仗队前,才翻身下马要问情况,忽的身后一声巨响,烟雾弥漫,众人大惊失色,便慌乱骚动起来,禁卫队急忙护驾,哄哄而上围住皇子溪,护城士兵极力的围护着已然惊慌错乱的民众,只是即便如此,场面依旧混乱,那样多是民众,受惊过度已然乱了阵脚,四处蜂拥。
顿时大街乱成一片,惊呼声,喊叫声,打斗声交织在一起,充斥在皇城中,似要将皇城振出一个缺口来。
又忽然,自四周嗖的飞下三条人影来,直冲烟雾。
烟雾的位置正是公主銮驾,皇子溪似大惊失色,直道,“保护公主!”
只是,众人却皆不动,而皇子溪见之脸上竟是的扯出一丝邪魅的冷笑来,笑意未散,便听一声更为轰鸣的爆裂声,轰……一声巨响似要振动整个天地……而后便只见迷眼中黑烟滚滚,碎尸血肉自迷雾中飞溅出来,哀号声阵阵,场面越加惊惶错乱起来……
……分……割……线……
一思出了乾清宫,正要上马车,忽然莫名心悸,顿觉耳鸣阵阵,似听闻一声巨响。
她滞了滞,问浅雨,“可曾听闻有声响?”
浅雨回身望了望,道,“似听闻了轰一声,似是在城东。”
一思一震,忽的想到了昨夜皇子溪与蓝墨的对话,心中慌乱不堪,便问道,“此去上台寺,就这般前去?”此去上台寺竟未见五哥,她心中不安。
浅雨淡笑,道,“皇上吩咐,轻身出宫便是。”
一思皱眉,眼露忧色又问,“皇上与蓝大人何在?”
李全躬身回禀道,“禀公主,皇上与蓝大人一早便前往上台寺,为小皇子斋戒超度。”
李全乃是林福之的左右手,本亦是伺候皇上左右,今日为护送一思而来。
一思微震,急问,“走的可是城东官道?”
轰鸣在城东,难不成是……
一思顿觉一阵头昏眼花,四肢虚软。
这轰鸣声,该不是五哥设的局,淳于曦他,他该不是……她不敢往下想,愣愣看着李全,见李全点头说是时,便再控制不住,身子颤了颤。
浅雨机警赶忙扶上,急问,“公主,是不是身子又不适?”
一思脸色更为惨白,紧握着锦帕,竟是无力回话,只能轻轻的机械点头,便由着浅雨搀扶着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她依旧魂不守舍,心神不安,紧握着帕子愣愣的不能言语。
淳于曦的安危刻刻惦记在心,似巨石般压得她喘不过起来。她不由将手移至胸口,面色越加苍白。
浅雨见之,忙问,“公主,你脸色苍白,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见她按住胸口,她又问,“是不是胸闷了?”
见一思轻轻点头,她又急着将窗帘卷了起来,问道,“这样可好些。”
秋风习习带着秋季独有的苍凉闯了进来,拂过面颊,竟是令人越加的心神不安。
车子走的是城南官道,正驶在集市间,城东适才发生一事已然似洪水侵袭般快速传了开来,大街小巷所有人皆在谈论,皇帝遇刺那事。
一思心一紧,便听闻集市上有人嚷说,“……只见三条黑衣快而准确的飞向迷雾,便只听得一声巨响,黑烟四起……啊呀,那个血肉残肢飞溅啊……吓傻了在场所有人,公主銮驾周边的禁卫兵死伤无数,更何况进入其中的三条人影啊……定早已成了残骸啊……”
又一人直道,“那三人行刺皇上,怎往公主銮驾跑,真是糊涂啊……”
惊雷般的话语震得一思浑身僵硬,难以动弹,心似停止跳动,脸色徒然成了白纸一张。
只有她知,为何三人会往公主銮驾跑……只有她知……
似肝胆俱裂,心中猛然抽痛。
淳于曦,淳于曦……她心中无来由的无措,似见小烈去时那般……
那夜星光清冷,冰冷的拉姆湖中,她紧紧的勾住小烈,使劲的不让他往下沉,那时,小烈四肢冰冷却依旧虚弱含笑,对她说,“……二哥最为可怜……照顾二哥……”
只是她未能做到,她做不到……她辜负了小烈,辜负了他……
淳于曦……曾经那般恨他,曾经那样憎恨他,原以为见他而去乃是人生乐事,可此刻,她竟只有疼痛。
原是,她会为他疼,为他难过……为他心伤……
她亦是凡人,她心口亦是血肉,她如何不知他的情意,她如何不知他为之做过多少,又放弃过多少,那一次次的舍命相救,那一道道的新旧伤痕,皆是为她,即便与亲如兄弟的卿月反目亦是为她……
一思情难自禁,有一颗很大的泪就那样滚出眼眶来,落在手背上,手上一热,热得灼痛。
昨夜临走时,他还曾那般说,“等我。”
她不知,那两个字会是他与她说的最后遗言……
“等我。”
多少讽刺,多少辛酸的字眼。如今,即便她点头应允,亦是无用,无用……
大颗大颗的泪接连二三是掉落下来,眼依然被泪水占据,视线模糊。
模糊间,她似见到他邪魅一般的笑脸,看着她,眼中热烈又在说,“云落,晨曦出云,夕阳云落。云落……你是我的云落……”
一思一震,心痛难忍。巨大的罪恶感滋生,她无比愧疚,无比沉痛,乃是为她,一切皆为她,因她而起……因她……
她更觉伤痛,无比悲哀,卿月为她成为如今这般,小烈、淳于曦为她送了性命,五哥又为她成了如今这冷血残忍的君王,南秦为她痛失两位皇子,政权便要落入淳于哲那恶贼手中……玄武帝如何瞑目,凌相一心为国,情何以堪,南秦百姓又如何心安生存……还有那贱奴三兄弟……改邪归正跟随淳于曦,大约亦是为了那口气……而今,全没了,因她而没了……
她脸色更为惨白,浅雨心忧,急问,“公主,你脸色好差,是不是身子……”
一思微愣,这才缓过神来,赶紧胡乱拭去泪,淡淡扯出一丝笑,道,“让你费心了,只是一时心口闷痛得厉害,休息一下便无碍了。”
说着,她便靠里坐了一点,靠在角落,手紧紧的揪住心口,眼依旧愣愣无神,直盯着窗外。
马车正行着,集市物紧似流光般飞速而去,似过眼云烟,只是经过的又怎能当做全然不知,发生过的又怎能当做从未发生,留下的罪孽又怎能当做为做过……这是她留下的罪孽,是她……
巨大的罪恶感似巨石般重重压下,她喘不过起来,亦觉全身虚弱无力,她无助的蜷在角落,头轻轻靠在车子上,无比的悲凉,又顿觉无比孤独无依,就似那失去羽翼保护的小鸟,全然等着任人宰割……
贺修……贺修……她心中呼喊,此时此刻,她是那样想躲在他怀里,听他温温的话语,感受他宽厚的手掌给予她的安慰。
以往,她极度委屈,万念俱灰时,贺修总会在最要紧的时刻不期然出现,给她关怀,给她温暖,给她安全,即便那时他在远在国外,他亦会不顾一切跑来……以往只要躲在他怀间,所有的不快便会烟消云散,所有的委屈皆会被他的温暖驱散……
她那样想着,想着贺修,想着以往,只是越是这般想越是这般思念过去,她的心就越是疼得厉害,她不由又凄苦一笑……这便是她的人生,这便是她蓝一思,满身罪孽,天煞孤星,她终身得不到幸福,她亦不配得到幸福……
她笑,笑得凄楚而冰冷,心亦似随之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