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随风和马士英的船队在香河遇见南下的水师船队。
李来亨和孟康登上客船拜见两位尚书。
柳随风心细,他看见从北京南下水师战船都不再挂有“明”字旗帜,心中隐隐猜到那件大事生了。
李来亨走进船舱行礼,第一句话就说道:“摄政王前日已在北京城登基,两位大人还是快点吧,许多事情都落在宗尚书一人头上,忙的不可开交”
马士英屁股底下的椅子出吱呀一声响,胳膊肘一拐,手边的茶杯掉在地上滚了个圈,茶水撒的满地都是。
柳随风呆若木鸡。
“王爷竟然这么一刻都等不了,宗茂啊宗茂,你果然做事够决”他脑中百转千回。摄政王登帝位是水到渠成,但若是换个人此刻在北京拥戴他登帝位,以他对翟哲的了解,未必会答应。
“王爷,不,陛下这是死顶宗茂啊”柳随风心中算计,同时用悲哀的眼神看向身边的马士英。朝堂之争胜负已分,即使马士英现在能拉出陈子龙相助,也是徒劳。
李来亨与在忠贞营中与柳随风有段交情,言尽于此,简单寒暄几句,告辞南下。
前往江南传递消息的使者跟在大军后面。
隆庆六年,秋。
隆庆这是大明的最后一个年号。
中秋节之际,大明的北伐之战至收复山海关结束。随后,大明摄政王翟哲突然在北京登基,国号大周,大赦天下,朝堂上都在忙于新朝建立,北伐的事情只能延迟。
九月,吴三桂绑监军夏允彝至北京,因夏允彝鼓动镇西王起兵谋反。与夏允彝同到的还有镇西王表示臣服的奏折
南京朝堂诸臣随皇后北行的船队同时到达京师。六部尚书,没有一个因翟哲篡位挂印而去的。有骨气的人,早在翟哲登摄政王位时就离去了。
十月,镇海王郑芝龙的奏折送到北京,上表臣服。
十月,皇帝领诸臣在天坛祭天,正是举行登基大礼,定年号昭武。
这几天,最忙碌的人不是宗茂、不是柳随风、也不是马士英,而是翟哲的三个内侍。封赏的诏书一道接一道,黄色的绸缎堆满了案台。
写的多了,笔下再写出那些平日让人垂涎三尺的爵位和官职,也觉得稀松平常。
萧之言、逢勤、左若和金声桓三人封国公,其余诸将封侯爵、伯爵不等,只要参与北伐之战的,至少也是个伯爵
除中枢文臣武将的功劳外,翟哲封柳家、范家、胡家和朱家皆为伯爵,以示对兵器工坊在北伐之战的功劳表示奖赏。商人也可封爵,引起士林一阵乱骂声。但这个皇帝不是曾经那个任他们蹂躏的大明皇帝,他们骂归骂,还没人敢在翟哲面前死谏。
令人始料未及的变化来自中枢。
皇帝把六部重归于中书省,在中书省重设丞相一职,宗茂因拥立之功,坐了任大周丞相。
中书省外设督察院、枢密使和大理寺,皆为正二品,**于中书省运行。吏部尚书马士英改任都察院御史,原兵部尚书柳随风任吏部尚书。
大理寺原是正三品,平白被提升一级,使刑部的职权大减,变相降低了丞相权力。
枢密院统管军事,姚启圣为任枢密使,下设副使五人,中书省兵部尚书为虚设,这意味把兵权从丞相手中剥夺。枢密院兼管府兵和正兵饷银、衣装、兵甲、考核操练等等,但地方督抚有直接调动府兵的权力。
大将军一职被正式废除,翟哲正式下令大周正兵不得入县城以上城池驻扎,由枢密院与各地督抚在地方设立军营驻扎。
南京提督金小鼎接替了姚启圣任南直隶总督,李来亨率军三万驻扎应天府,孟康领兵两万驻扎浙东,震慑江南。
朝堂的一系列变化,让人看的眼花缭乱,朝臣们还需要时间来适应。
北方由秋入冬,从江南迁徙到北京的官员有些不习惯。他们兴冲冲来到北京,没想到当头一盘冷水浇下来。
大周初立,各地有忙不完的事情。秋收又到征税时,北境诸省免除了三年的赋税,户部的收入没增加多少,支出反而多了一大截,新上任的丞相来不及庆贺,后脚打前脚忙于筹钱。
月底,北京下了第一场小雪,这里的热腾劲好像也随着寒冬降临消散去。
云集京师的二十多万大军也已经分散向各地。逢勤领军驻扎山海关,左若领军驻扎宣大,大周最强大的军队仍然在谨防北部边境,
第一场雪不大,落雪像是在地上撒了一层于盐,一阵风吹过后漫天飞舞,很快又落到地面。
一个三十多岁清秀的文士呆着了十几个小厮骑着马进入京师。他双手笼在袖子中,皮帽包裹的脸上红扑扑的。
“这天,真是冷啊”他哆嗦着,身躯忍不住抖了抖。
他本是北境人,在江南呆了十年,再回到北京竟然这么不适应。
一个身穿千总官服带着十几个兵丁迎面而来,那文士朝身边的小厮努努嘴,道:“去问问,吏部衙门怎么走?”
小厮一溜小跑过去,与那个千总少语几句。
那千总用警惕的目光看向躲在后面这个全身被包裹在裘衣中的文士,最终还是指明了道路。
一行十几人先找个客栈住下,那文士领着小厮根据那千总说的路程找到吏部衙门所在。眼下北京城许多事还在理头绪,看见迎接外来官员的驿馆里住满了人,他不得不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文士从裘衣中拿出交割的文书交给守卫,才被准许进入,小厮被留在门外了。
踩着于净的青色石板道路一直往里,吏部衙门立在正前方。
里面还有一层门卫,他走上前去,艰难的把白皙的双手伸出来,拱手问道:“尚书大人在吗?”
门卫抬头还没等问话,他又自我介绍道:“苏松道台柳泰熙奉旨来吏部报到。”
门卫连忙行礼,道:“大人在里面,我这就去给大人通报”
不一会功夫,他看见一个清瘦的老者从里面走出来,下巴花白的胡须被风吹的朝一边倾斜。
“见过大人”
柳随风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笑道:“现在不是在南京的时候了,你不必如此生分。”看这两人的模样,老者不惧风寒,年轻人缩在层层包裹中。
入手处感受到光滑软绵绵的裘衣,柳随风忍不住笑骂道:“有这么冷吗,看你包裹的像头熊。”
柳泰熙讪笑。
两人边说话边往内室走。
柳随风道:“你爹还在南京啊,他那一摊子事到北京也于不了,谁让银子现在都在江南呢。”
屋里燃烧着热炉,柳泰熙进屋使劲搓着手,直到感觉浑身暖和了,才脱下裘衣。叔侄二人在没有外人时,不像上官与下属之间那么生分。
他站在柳随风身前,笑道:“侄儿没想到也能赶上升官。”
柳随风回到太师椅上坐下,说:“这有什么奇怪,现在各地的空缺这么多,你不要以为这次升任山东巡抚是我的推举上去的,宗大人现在大权独揽,他不点头,我说再多也没用。”
柳泰熙只是笑,他知道肯定不是这么回事,就算宗茂一言九鼎,柳随风在朝堂的地位然,他也不能不给几分情面。
柳随风坐直身子,提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继续刚才没完成的批文,片刻后再放下毛笔,道:“你在湖州、在苏松道于的都不错,升巡抚是必然了,不过是哪个地方的巡抚的差别,我想山东比河南、陕西还是要好点。”
柳泰熙恭敬行礼,道:“多谢叔叔提携”
柳随风皱着眉头,摇头道:“也就是今年吧,过了明年,你这个叔叔就没用了。”
柳泰熙不解笑道:“我朝初立,陛下意气风,正是创功立业的时候,叔叔追随陛下二十多年,何有此说法?”
柳随风靠在椅子上,问:“看不出来吗?陛下要做事,就要有人当陛下的刀剑,陛下为了给宗大人铺路,竟然来中枢的官制都变了。虽然说从前的辅和丞相差不了多少,但正式设立丞相意义完全不同啊。”
他说着话,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皱纹里好像藏着许多的心思。
柳泰熙宽慰道:“宗大人当权,叔叔怕什么?宗大人是晋人啊,他不偏向我们,难道要偏向南人。”
没想到柳随风竟然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宗大人不会偏向南人,但也不会偏向我们,马大人去都察院后,我是中书省唯一能对制衡他威望的人了。如果我顺着他倒也罢了,我不顺着他,难免被他一脚踢开。”
柳泰熙面现疑惑,问:“是不是叔叔多虑了?”
“一点没有”柳随风无比坚定的摇头,“宗茂那个人眼高于顶,行事霸道,我看得上他,他未必能看得上我。现在满朝堂都知道陛下要用他,谁敢与他作对?”
柳泰熙回想这一个月来朝堂的变动,感慨道:“陛下还是信任他身边的人啊”
柳随风冷笑,道:“陛下是个闲人,不喜欢管杂七杂八的琐事,所以辅或丞相的权力大,我早就预料到了。陛下这么用宗茂,也只有宗茂才会帮陛下做他想做的事情。”
“不过,那些事做了就是得罪人,得罪天下所有的人,宗大人火气太胜,后果难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