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常,沧海桑田,多少良辰美景百年后一炬成灰,更数不清多少热闹繁华之地千载后只余焦土。
唯一能让尹钧白感到宁静的、永恒的,只有那座孤零零的宫殿。
青莲宫似乎从来没有热闹过,有青莲王在时,这里也不过几个奴婢、几个护卫,因着她的冷漠孤傲,青莲宫从未迎待过客人,就连对青莲王宠溺到极端的先帝也很少来这里。
青莲王从人间消失后,这里更加冷清了,除却那场被尹钧白认定为屠戮而非热闹的寿宴外,几乎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不过,这样的青莲宫反倒让尹钧白更加欢喜。
这晚的月色似是平生所见最美的一夜,月华如水,薄雾成纱,朦朦胧胧间仿若仙境;再有那树影婆娑、细细沙响,又平添几分雅趣。
尹钧白有些忙碌,一会儿钻进厨房,一会儿又跑去打水,嗞啦嗞啦油花爆响的同时,令人食欲大动的香气从厨房缕缕冒出,弄得一丈之内像是酒楼一般。
许久未用的灶台锅碗都被擦拭一新,门板墙壁也是纤尘不染,比起只重建到一半的那部分青莲宫,旧有这一半倒更像是新建的,光泽更胜往昔。
切去茎部只剩嫩叶的青菜,剔出肥油仅留精肉的牛肉,还有一遍遍沉淀、过滤的窖藏米酒,日光下晒足糖分的水果……每一样,尹钧白都极尽用心去做,尽管很累,却非常快乐。
“对了,还有王爷最喜欢的碎雪茶……啊,糟了,茶叶还没有晒干!”忽然想起自己的疏忽,尹钧白懊恼不已,用力捶了额头一下,而后在厨房里揉着头发团团乱转。
碎雪茶,那是青莲王唯一肯入口的茶,来自遥远的南方热土,峭壁悬崖上寥寥几株树枝,一年也不过十几块茶饼。
尹钧白听说,这茶叶是有毒的,泡饮前须得在阳光下晒足三个时辰才能去除毒性,此时口感味道亦是最佳。
伺候青莲王这许多年里,尹钧白从来没尝过碎雪茶的味道,不是青莲王舍不得赏赐给他,而是他担心如此珍贵稀少的茗茶不够青莲王独享,总是悄悄把赏来的茶饼悄悄放回原位——再好的东西,如果青莲王需要,他都心甘情愿奉出,永不后悔。
愉快心情因为少了一杯茶骤然失落,端着烹好的饭菜走进安静房间时,尹钧白仍垂头丧气不停自责,直到目光移至内间卧房悄然安睡的身影上时才稍稍缓解,黯淡眼神慢慢涌出光泽,以及一种痴迷色彩。
睡在榻上的人很美,凝脂雪肤,玉骨生姿,五官玲珑精致,挪动半分都要让人惋惜长叹。
尹钧白放下饭菜就那样站在外间静静看着,似是沉迷进去一般,总觉得时间太短,怎么也看不够那张熟悉容颜。
一时半刻怎么够呢?就算让他一辈子都守着她,他还是会觉得太过短暂,纵是三生七世都能如此寸步不离陪伴,他也只能感到稍稍满足而已。
半个时辰就这样在无声凝望中悄然逝去,及至沉睡间一声无意呢喃打破沉寂,尹钧白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得腿脚酸麻,而尽心准备的饭菜早已凉透。
又一餐浪费了,尹钧白惋惜轻叹。
倒掉饭菜关好门窗,重新回到房间时已过去一盏茶的时间,尹钧白有些困倦,却还是忍不住走进内间卧房,轻手轻脚坐到床榻旁边。
这样近的距离总能给他一种安宁感觉,尤其是在她睡着时,在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深沉目光时。
“王爷瘦了许多,脸色却比以前好,因为开心的事多了吗?其实王爷还是丰腴些好看,这样瘦削,让人看着心疼。”尹钧白自言自语,迟疑片刻,犹犹豫豫伸出手,轻轻抚过言离忧沉睡面庞。
忽地,尹钧白心口有些酸痛。
他看过很多次类似场景,这样温柔轻抚她脸颊的人有先帝,有温墨疏,还有于他有知遇之恩的少主温墨情,每一个人都可以光明正大与她亲近,唯有他,只能偷偷地,再没有外人而她又毫无知觉时才敢这么做。
尹钧白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上天不给他机会,让真正懂她寂寞的人陪在她身边,成为她的依靠呢?
“王爷……”低低垂下眉眼,比女子更加精致卷翘的眉睫轻颤,尹钧白眼中漫起几许伤感,“王爷明明说过希望钧白陪在您身边,就算死也要一起,可为什么王爷头也不回走掉了,却没有带上我?王爷可知,我一直等着那一天,只有在最后时王爷才会知道吧?钧白才是唯一能陪您走到最后的人。”
他不怕死,甚至有些期待死亡,因为他曾与她约定,当不得不面对死亡那一天,他一定要陪在她身边。
唯独那一刻,她只属于他。
许是月色迷蒙让人难以压抑感情,又或者是漫长等待之后耐性渐渐消磨,尹钧白忽然生出大胆想法,想要更靠近些,再近一些。
呼吸声被刻意压制,缓慢迟疑弯下身,尹钧白一点一点接近那张百看不厌的面庞,嗅着她的气味,听着她的吐息,越是靠近就越是欢喜,越是欢喜就越难自持。
终于,尹钧白做了这半生最期待也是最大胆的事,他学着温墨情的样子,将最浅淡的一个吻印在言离忧眉心。
相爱的人才会有这样亲昵动作。
尹钧白知道,青莲王不爱她,但他爱着她,比任何人都要深爱,所以他应该吻她,但只能悄悄地,不教任何人发觉。
沉睡中的言离忧不会露出疲惫神情,近距离看着,愈发觉得这张面颊如此美丽,尹钧白甚至觉得天上仙宫的仙子也不过如此,又或者,他的王爷就是最美的谪仙,不然,世间哪里有这样完美又善良的人?
“王爷一定不记得了吧?那时我刚到青莲宫,所有人都瞧不起我,像君子楼的师兄师弟那样欺负我,是王爷把他们骂走的,还亲手为我擦药。那时我就想,王爷怎么可能是坏人呢?世上只有少主和王爷对我好,可是少主让我监视王爷,我很困扰,不知道该怎么做,又是王爷你告诉我,只要我不为难,怎么做都可以。”
回想着点点滴滴往事,哀伤表情渐渐平淡,在柔美面庞上显露出来的,是一种近乎痴迷的追忆。
“我知道,只有我知道,王爷是个好人,王爷从不会唆使皇上做坏事,可所有人都把罪名扣在王爷身上,他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最痛苦的人是王爷啊!”充满苦涩的那段记忆让尹钧白开始激动,白皙脸颊泛起苍红,“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承担罪责,谁看见王爷一个人时的寂寞了?谁看见王爷的委屈了?那些人……那些人只会怪罪王爷,从没有人关心王爷……只有我……只有我一直、一直看着……”
宁静房间的安逸被粗重喘息扰乱,尹钧白的表情慢慢变得古怪狂乱,细碎言语一声声不停。不知过了多久,激动渐渐退潮,再度低头看向熟睡的言离忧,尹钧白眼神渐渐迷离。
“都结束了,什么都不用再害怕……王爷,你看,王爷,现在只有我们在这里,再也不会有别人来打扰。钧白说过要陪王爷到死的,以后只有钧白一个人伺候王爷好不好?王爷有钧白就够了,不需要其他人,只有钧白是真心待王爷,其他人都是假的……都是骗子……所有人……都是……”
不和谐的疯言疯语化为呢喃,又从呢喃变为无声。
尹钧白没有想太多,他也不愿去想,当他靠近日思夜想的那张容颜时,早就残破不堪的理智已然粉碎。
伏低的身子缓慢而轻巧,感受柔软与温度的同时又怕不小心惊醒梦乡人似的,就连试探沾染的唇瓣也小心翼翼,却在品味到最初一刹的润泽温柔时失去控制。
他爱着王爷,比任何人都爱,甚至可以豁出性命来守护,所以,王爷也该属于他,且仅属于他一个人,不对吗?
在没有任何外人的这里,在只有他和王爷存在的时光里,他可以做的事情很多,也有足够时间将自己的深爱与忠诚倾尽奉献;可是要留住她的心,让她从此只看着他,也许只有一个办法——
那个比雪更刺目的人不是说了么,只需占有她,她才能属于他。
只属于……他的,王爷。
纤长白皙却带着伤痕的手指无声划动,游走过细腻皮肤、轻薄纱衣,时而流连于脸颊,时而轻触在脖颈,贪婪地沾取着言离忧身上每一分味道,而沉睡的仙子无知无觉。
这种事,对尹钧白而言无疑是陌生青涩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占有一个女子,如他的眼眸一样,总是天真得遭人嘲讽。
宽衣解带么?之后要如何?
连嵩告诉过尹钧白,到时候他自然会明白要如何去做。可惜的是,直至此时尹钧白仍不知该怎么办,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抱紧柔软身躯,学着少主那样去吻,去缠绵,而后对身体某处有些难受感到奇怪,笨拙得想个少不经事的孩子。
此外,别无其他。
就如同他对青莲王的思念、憧憬,与任何人都不相同,如此干净纯粹,没有谁能够染黑。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