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缓缓收回手,清亮的眸子静静的盯着容妈妈头顶的发髻,沉声说道:
“妈妈,你先别哭,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我都想相信你不会害我…”
小姐这个称呼,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一时都有些恍惚,醒过神就明白必然是有大事发生。
要不然一直守护着她,坚强如不老松一样的容妈妈不会是这个样子。
“小姐,你还记得半个月前大少爷落水那件事吗?”
容妈妈老泪纵横的抬起头,一脸悲伤的看着神情微怔的苏氏,嘴唇哆嗦个不停:
“是老奴做的,是老奴把大少爷骗到假山上,是老奴亲手把他推下去的…呜呜…”
容妈妈情绪激动的说到这里,忍不住又伏地大哭起来。
苏氏坐在木榻上一动不动,清亮的眸子沉静如水俯瞰着脚下的容妈妈,神情冷肃,语气淡而有力的说道:
“我知道。”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容妈妈的哭泣声戛然而止,她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吃惊的望着苏氏,嘴唇哆嗦道:
“小姐~你早就知道了?”
苏氏眉宇端凝的点点头,随后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拿出丝帕,弯下腰来,一点一点擦拭容妈妈脸上的泪痕,看着她红通通,沧桑浑浊的双眸,苏氏语气平静的说道:
“我还知道不止一次….”
容妈妈眼睛睁得更大,慌乱中抓住苏氏的手,整个人宛如被雷击一般,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苏氏的声音轻柔而又飘忽,宛如拂过耳畔的春风,又仿佛游走在黑暗里的幽灵般若隐若现。
“一次是从台阶上滚下来,一次是掉入雪坑里被大雪掩埋…..”
“夫…夫人….”
容妈妈眼神惊惧,浑身抖若筛糠,声音颤抖,语不成调。
“妈妈,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所以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这世上若说有那个人全心全意的为我好,我相信一定是你,妈妈,快起来吧!”
苏氏抱住容妈妈发抖的肩膀,眼眸真挚又满含深情的说道。
“呜呜…小姐~”
容妈妈膝行半步,抱住苏氏的膝盖感动的放声大哭。
“妈妈…快别哭了,快起来…”
苏氏一时感怀,眼圈发热,想起容妈妈一路陪伴着她从镇江来到江宁。
在这个陌生的大家族里,一步一步协助她站稳脚跟,面对丈夫的冷落和羞辱,老太太的刻薄和打压,梅姨娘的挑衅和陷害,妯娌们的暗下绊子和讥讽,生下傻儿后的绝望和悲伤,有多少个不眠的夜里,有多少次自己都觉得挺不下去了,是容妈妈抱着她,扶着她的肩膀,宽慰她,排解她,给她信心,给她力量,她才坚持到了如今。
在她心里,容妈妈无疑是她最亲最信任的人。
容妈妈半晌才止住眼泪,一边惭愧的胡乱擦了一把脸上泪痕,一边抱怨自己道:
“都怪老奴年纪大了,自个眼睛都管不住喽!”
苏氏抿着嘴,一脸欣慰的笑容看着她。
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容妈妈放下心结,不好意思的看着苏氏,想起那个傻子时,神情逐渐凝重。
“夫人,大少爷的确是不傻了,我试探过,他…他似乎…之前的事我不敢说,当我问他落水的事时,他对老奴…露出…一脸嘲讽的笑容,夫人…”
容妈妈说到这里,脸上略显的尴尬。
自己当时伸手指的举动在那个傻子眼里,恐怕自己更像个傻子吧!
苏氏眸子一亮,捏着丝帕的手不由抓紧了,胸脯一起一伏。
自己早年做梦都想着,早晨一睁眼,就有人跑来告诉她,少爷变好了,她的痴傻儿不傻了。
可那终究是梦,也是因为自己太过于执著,才被一个小丫头钻了空子,自己也沦为了全城的笑柄。
这些事就像一场噩梦一样,可它又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好似就在昨天。
容妈妈看着神情有些恍惚的苏氏,迟疑了一下,靠近了继续开口说道:
“夫人,老奴猜想,他恐怕是知道是老奴推他落的水….”
苏氏怔了一下,醒过神来,直接吩咐道:
“把他叫来,快!我要亲眼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好了…”
……
钟府外院,那处最偏僻的院子里,念夏瞅着脸色难看,急匆匆离去的容妈妈,包子脸倏然一白,她心惊肉跳的疯的一般冲进房间。
心里狂跳道:妈呀!少爷不会又傻了吧?
天呐!不带这么坑人的。
进屋之后,就见钟子铭安静的站在床头,一手自然下垂在身侧,一手握成拳状,搁在腹部,歪着嘴巴,嘴唇上闪着涎水的光泽,正傻笑着看着她。
“少爷~你不会真的又傻了吧?”
念夏一脸惊惧慌乱的表情,伸着手在钟子铭面前晃来晃去。
她一想起容妈妈先前的威胁,就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她还没活够呢!她还有一个弟弟要照顾呢!
钟子铭心中好笑,见她一张好好的包子脸变成了苦瓜脸,刚要摇头否定时,外面响起一个妇女的呼唤声:
“念夏,念夏….”
念夏回头一看,是院内的谢婆子,她身后也跟着几个人,都是一脸好奇的在门口探头探脑。
“念夏,怎么样了?容妈妈怎么说的?”
“我哪知道!”
念夏心里头正烦呢!听了她们的话后,没好气的冲着她们吼了一声。
随后“嘭”一声,关上破旧的房门。
转过身来,看着钟子铭时,这丫头苦着脸,瘪着嘴,都快哭出来了。
“少爷~奴婢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唉!我的炸鱼块,我的香酥饼呀!要是死之前能再吃上一口就好了…”
钟子铭的口水差点喷出来了,他嘴唇抽搐着,傻笑盈盈。
外面的人不敢进来,好奇的聚在屋檐下互咬耳朵。
“也不知这事是真是假?我刚才看容妈妈走时的脸色很难看…”
“八成是假的,要不然容妈妈该高兴才对,怎么会脸色那么难看,念夏这小蹄子要倒霉了。”
“我就说嘛!这傻子都傻了十几年了,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好了?既不用吃药,也不用做法…”
正在这时,门外的议论声消失了,安静的只有“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