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夏一路惴惴不安,手里锦袍被容妈妈夺去,她只能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极力的为自己和少爷辩解。
“你给我说没用,等下见了夫人,你小心点,夫人心里气正不顺呢,刚才二房秦氏和三房李氏领着人过来告状,夫人赔了好多珍贵药材。”
容妈妈一边走,一边不耐烦的说道。
念夏一脸不平,撅着嘴叫屈道:
“他们都是胡说,他们怎么还有脸来告状,那几位从小到大没少欺负少爷,您佬又不是不知道。”
容妈妈脸色一沉,皱眉叹口气,摇摇头领着念夏穿过走廊。
门口的丫鬟撩起帘子,冲里面轻声轻语的喊了一声:
“容妈妈回来了。”
廊下的小丫鬟们纷纷冲容妈妈行礼,然后好笑的看着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念夏。
“傻子又闯祸了,念夏要倒霉了。”
“可不是,距离上次闯祸不到一个月。”
丫鬟们压低声音,互咬耳朵道。
这时,屋内传出一声咳嗽,廊檐下细碎的说话声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念夏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幸好门口负责撩帘子的丫鬟及时拉住了她。
念夏来不及感谢这位姐姐,抬脚进入上房后,看都没看“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奴婢见过夫人。”
等了片刻,念夏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
“那个孽障怎么样了?”
苏氏放下手里的茶盏,已近中年的脸上略显富态,眼角已经有了鱼纹,可依然难掩年轻时的美貌。
岁月的流失并没有改变她身上的高雅气质,反倒让苏氏增添了一份成熟女人的魅力。
这就是镇江名门贵女苏氏,可就是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女子,却偏偏生出来一个痴傻儿,不能不说是老天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幸好在生下傻儿的第三年,面对丈夫的冷落和所有人的嘲笑和讥讽,她顶着压力,坚强的生下了次子浩儿。
果然她的祈祷有了回应,菩萨没有负她,浩儿一生下来就灵动活泼,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不像长子那样呆板木讷。
果不其然,浩儿两岁就会背诵三字经和千字文,老太爷十分高兴,亲自给他启了蒙。
她也渐渐放下心结,可那个孽障总是不消停,每每闯出祸来提醒她,她苏芸倩曾生过一个傻儿。
每当这个时候,她的脾气就变的特别差,似乎所有人都在嘲笑她,就连身边的丫鬟背着她说话,她都会疑神疑鬼。
傻儿的存在就像一根枣刺深深扎在她心底,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想,若是他死了,是不是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可他的命真的很大,元宵节那天他落水了,在冰水里泡了半天才捞上来。
老太太忌讳正月里看医问药,她也就没请大夫,任他躺在床上,没想到躺了半个月居然又活过来了。
所有人都在说,这傻子命硬,以后或许有造化呢!
可她不觉的,她觉得他就是来克自己的,是来折磨自己的煞星。
“少爷没事,就是被他们推到雪地里,把表少爷的锦袍弄脏了,不过这事怪不得少爷,夫人,都是宽少爷他们欺负人,他们骂少爷是个废物傻子,不配娶蒋四小姐。”
端坐在主位的苏氏眼神凌厉如刀射向跪在地上的念夏,念夏身子一颤,脸色发白的低下头。
容妈妈将怀里的锦袍展开,原本华贵精致的锦袍上污染了好几片泥渍,皱巴巴的,愈加难看。
苏氏皱着眉头,厌恶的扫了一眼,一摆手道:
“拿下去,回头给表少爷再做一件就是。”
“是!”
容妈妈点头答应一声,将手里锦袍收起来。
苏氏抬头,目光清冷的看着底下的念夏,拧着眉头,呵斥道:
“你作为他的丫鬟伺候不周,让那个孽障到处惹事生非,丢人现眼...“
苏氏说到这里,美丽的眸子浮上一抹痛苦之色,双手不由捏紧了,这十几年来自己所遭受的所有难堪和羞辱几乎都是那个孽障带来的。她真恨不能从来没有生下他。
她厌恶的瞪着脚下的念夏,咬着牙冷冷道:
“罚你三个月的月钱,伙食减半,把那个孽障给我关在院子里,不许他再出来惹事生非。”
“不要呀夫人,奴婢一个月也就两百文钱,还是所有丫鬟们里面月钱最低的,每个月还要贴补给少爷,你罚奴婢三个月的月钱,还要伙食减半,奴婢和少爷一定会饿死了。”
念夏此刻顾不得什么了,支起身体,一张包子脸胀鼓鼓的,生气的冲着木榻上的苏氏喊道。
“胡说,府里免费供应你们一日三餐,就是减半,也饿不死你们。”
苏氏瞪了她一下,疾言厉色的冲着她呵斥道。
“夫人,难道你不知道吗?大厨房每日给少爷的都是残羹剩菜,哪里吃的饱了,少爷虽说每个月都有一吊钱,可是奴婢从第一天在少爷跟前伺候到现在,从来就没见过一吊钱。厨房的人只有给钱了,才肯给少爷一份好吃的,这些,夫人,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念夏说到这里,往前爬了爬,抬起头,红着眼珠,攥着拳头质问道:
“夫人,奴婢就不明白了,您为什么对少爷这么绝情?少爷他也是你的亲骨肉呀!他也是府里的少爷呀!可为什么在府里活的却连一个下人都不如?”
“住口!你..你好大的胆子。给我掌嘴!”
苏氏大怒,脸色涨红的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指着念夏厉声呵斥道。
傻子在她心里的就是一道不容人提起的伤疤,是她的耻辱,阖府上下都知道。
今天却被一个小丫头当面撕开,还是如此赤裸裸,怎不让她羞愤难堪,怒火中烧。
容妈妈冲上去,照着念夏的脸“啪啪”就是两个嘴巴子,用力极猛,念夏的脸当即就肿了起来,包子脸越发圆润起来。
念夏捂着脸,死死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颤抖着声音说道:
“奴婢胆子不大,这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奴婢是个胆小鬼。您不让奴婢说,可奴婢还是想问一问夫人....”
“闭嘴~”
容妈妈用力踹了她一脚,板着脸厉声呵斥道。
“不,让她说~”
苏氏气得胸脯一起一伏,下巴高高抬起,双眸冷若冰霜的瞪着她。
念夏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跪好之后,嘴唇发白,颤抖着声音道:
“夫..夫人,二房和三房的人跑到您跟前说少爷打人,那她们有没有说少爷为什么打他们?夫人,您可问过她们原因吗?“
念夏说着这里顿了一下,抬眸看着夫人的脸色。
苏氏瞳孔一缩,双手捏成了拳头,冷冷的盯着她。
念夏咬了咬牙,哆嗦着咽下一口吐沫,目光惊惧却又透着一丝坚毅之色的看着苏氏:
“奴婢猜想您没有问吧?这十几年来您一听少爷的名字就烦,从来不问原因,只要牵扯到少爷,您第一时间就认为是少爷的错,是他给您丢了脸......”
“哗啦”一声,苏氏手里的茶盏飞过念夏的头顶,茶水飞溅到她身上,湿了一片。
苏氏怒气冲冲的瞪着她,胸脯一起一伏。
念夏身子一抖之后,却忽然笑了,目光怔怔看着苏氏脚上精致华贵的皮靴,嘴唇瑟缩道:
“少爷从来没有穿过那么漂亮的衣服,夫人您知道吗?他今天早上穿上后可开心了,虽然他知道这衣服是夫人您给表少爷做的,他只是暂时借来穿一天,可他依然很开心,少爷开心,奴婢就开心。”
苏氏霎时僵在那里,神情痛苦的看着眼前的富贵花开屏风,咬着牙扫了她一眼喝道:
“滚!滚出去。”
念夏一愣,容妈妈瞪了她一眼,呵斥道:
“还不起来,回去照顾少爷。”
“哎…是…”
念夏磕了一个头,麻溜的爬起来,扭身小跑着出了上房。
等出了门,迎面的冷风让念夏打了一个寒噤。
她醒过神来,紧张的捂着胸口,手心里汗津津的全是水渍,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居然对夫人讲出那些话。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心脏到现在还扑通乱跳。
自己刚才的胆子怎么会那么大?
是那些话在自己心里憋的太久了吗?
万幸夫人没有喊人把我拖出去打死。
门帘一阵晃动后静静垂落,将屋外的寒气隔绝。
苏氏怔了片刻,神情寥落的叹道:
“妈妈,你说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我真的是一个狠心无情的母亲吗?”
容妈妈一脸关切的扶住苏氏的手腕,将她扶在木榻上坐好后,方才慢慢的回道:
“怎么会?夫人对他已经很好了,若不是那年夫人极力拦着,他早就被老爷溺死在水池里了,哪里还能长这么大。而他若不是托生在夫人肚里,若是托生在其他世家大族里面,恐怕早就死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娶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这外面溺婴的人家多得是….”
容妈妈在旁絮絮叨叨,宽慰着苏氏。
苏氏烦躁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最后叹了一口气,冲容妈妈吩咐了几句。
容妈妈怔了一下就醒过来,点头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