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是游击戴朝弁麾下千总马世隆,我部在西北方向二十余里处遇袭,北虏披甲甚多,我奉命前来请援,请各位兄弟给个方便。”
虽然自己是千总,不过眼前是副总兵的家丁,马世隆也不敢拿大,翻身下马拱手为礼。
“哦,跟我来。”
听说遇袭,这些久于战阵的家丁倒也不慌,只是脸上都显露出不高兴的神情。
“戴朝弁那厮的部下,哼,要说我他们遇袭也是该的。”
“哪一部也没有他们那么拼!”
“那么大地盘,巡什么巡?就在各堡呆着多好。”
“要我说这关外地方就要不得,又没有边墙,北虏说来就来,谁受得了?”
在家丁们的议论声中马世隆大步而入,穿堂过户,到一间花厅外唱名请见,里头的武将听说之后便是踱了出来。
“原来是查副总兵,卑职叩见。”
对方出来之后,马世隆见是一个黄面方脸,唇间留短须的四十来岁的汉子出来,当下认出来是标下副总兵查大受,于是赶紧跪下见礼。
辽镇副将副总兵极多,但查大受和李宁等人都是李成梁的家丁出身,论起实力和地位来远在普通的总兵副将之上,只是上次板升之败,查大受的本部和家丁都有不少参与那一次战事,受损极重,到现在也没有恢复元气。
马世隆一路过来,看到查大受的家丁不到三百人,以一个副总兵身份来说的辽镇将领,随行的家丁数量未免是太少了一些。
“戴朝弁遇袭了?”
“是,北虏人数不少,披甲五六千人,共有超过三万人,估计还有更多人在路上。”
“哦?”查大受原本就板着的脸色顿时变的更难看了一些,当下又问道:“哪一部?”
“土默特。”
“贼娘。”查大受骂道:“狗日的肯定是黄台吉领头!”
这个判断应该是准确的,顺义王诸子,黄台吉最不安份,经常犯边,为着此事,顺义王和三娘子也没少吃挂落,至于另一个不老实的奸雄昆都已经死了,朵颜部的董狐狸轻易不出,就算来犯也应该就是黄台吉挑头了。
“北虏势大,”查大受骂过之后,冷着脸对马世隆道:“我这里要封堡固守,老戴要是逃过来了我尽量接他入堡,要是他逃不到这边来,也就看他自己的命了。”
“可是……”
“没有可是!”查大受很粗暴的道:“我这里步兵两千多,骑兵千把,这点人够干什么?”
“跟过来的最多是几千甲骑,有镇新堡接应……”
“不必多说,送客!”
查大受根本没有勇气出堡,况且他另有打算。
看到马世隆一脸绝望,查大受缓和了一下口气,劝道:“你就留在这里,你家戴游击若是运气好也会逃出来。”
“不必了。”马世隆一脸决绝,起身道:“卑职还是与袍泽们同生共死的好。”
他说罢起身,竟是与两个亲兵一起离开,出门之后,便是骑马离开,果真返回寻找戴朝弁等人去了。
“这傻子。”
查大受身边一个千总笑骂一句,并不将马世隆的事放在心上,只是看着查大受,问道:“大人,我们怎么样?”
“什么怎样?”查大受笑骂道:“他们要找死是他们的事,我们却不要将性命丢在这里。辽镇辽阳镇相争,朝廷什么心思,关我们甚么鸟事?性命需是自己的,传我将领,家丁骑兵集结,就说去援戴朝弁!”
“是,大人!”
这个千总跟着查大受很久了,当下心领神会,自去传令去了。
……
……
黄台吉在遭遇战后第三日才赶到战场,他这样的大贵族当然不可能真正身临前线,每次出战,都是前锋与明军交手之后他才慢慢赶往战场,在他身边的也都是部落里的贵族相陪,他的毡包大帐足可容纳数百人,每日都由大量的牧民负责安装和拆卸,哪怕是到任何地方,其实和他在原本的地盘居住时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每日清晨,照例是最在最漂亮的女牧奴的陪伴下醒来,然后是喝最新鲜的马奶和吃最肥嫩的羔羊肉,再就是贵人们向他禀报部落中的各项事宜,由他做出决断。
土默特部实际上已经分裂,由大板升城为核心到辽东地界的是东土默特,居住在大同到甘肃一带的是西土默特,在明末时,东西两部因为分裂而失去了力量和核心,不仅是被林丹汗欺负的无还手之力,在皇太极的征伐下,土默特各部还很轻易的依附在女真人的麾下,替满洲八旗攻打大明,争夺天下也立下了赫赫战功。
那个时候,东西两部加起来有近四十万人,壮年男丁也有过十万人,但毫无武备,也全无为自己战斗的信心,自明初到嘉靖年间一直为大明边患强敌的强大部落,似乎一下子就失去了一切的精气神,凭白为满清做了嫁衣。
在这个时候,皇台吉等土默特部的大酋长们其实还不知道,对于他们的部落来说,这一段时间其实就是最后的辉煌了。
对于黄台吉来说,他心中对父亲俺答汗接受明朝册封一事最为不满,对三娘子忠于明朝,调和土默特部贵族与明朝的矛盾,努力弥合双方的争执,致使土默特部中对大明恭谨的人越来越多,对这些,他都极为不满,但他又没有办法挑战俺答汗的权威,更谈不上撵父亲下台,甚至连三娘子他也奈何不得……最少明朝那边只认三娘子,就算是他继位为汗,也不好把三娘子怎样,就算他想继续打明朝的草谷,可也不想弄到真正决裂的地步。
“插汉他们真是废物嘛,明军还是和以前一样,哪里难打了?”
到了昨日的战场之上,看到伏尸遍地的明军,黄台吉和卜言台周等人俱是眉开眼笑。
明军的战马被收罗了三四百匹,这个收获对蒙古人来说是无所谓的事,草原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战马。
倒是那些上等精铁打造的兵器,棉甲,铁甲,马鞍,各种铁器,还有被抢来的几千石粮食,这都是不小的收获。
这些物资,可是蒙古人弄不到,只能靠抢的好物件。
“两家一人一半!”
这一次兴兵,卜言台周和黄台吉一起合力,两家共同凑了一万多披甲,二十来万牧民,号称三十万人,反正打草谷是甲骑冲在前头,只要破口打败明军,那些村镇汉民毫无抵抗之力,牧民们戴顶铁盔,拿柄弓箭,就能撵得汉人兔子一般的到处跑,抢来的东西,也要大量的人手来搬运,跟来的人手是越多越好。
家里反正就剩下少量的牧群,由得那些妇人和老人孩子将就着放牧便是。
抢来的粮食,物资,足可叫部族里的人们度过寒冬,这些年蒙古草原上的冬天一年比一年难熬,大量的牧群都是在寒冬之时成批的死去,牧畜死的多,孩子们就如霜下的野草,大批的枯萎,老人们也是如熟透的果子一样不停的掉落,牧民虽然在贵人们眼里不值什么,但死的多了也是叫自己的力量衰落,每隔几年的大规模入侵,其实也是不得已的举动。只有大板升城附近的部落,依靠与明朝不停的贸易换取物资,日子过的丰足,对抢掠之事,也就渐渐失去了兴趣。
蒙古人如果真的失去了武勇,明朝还会老老实实的和各部公平贸易吗?黄台吉对此不以为然,这也是他持续入侵明朝的动力所在。
甚至因为这个原因,他可以认同图门汗插汉部的蒙古共主地位,并且在插汉部吃亏之后,他和卜言台周彼此配合,纠结朵颜各部来入侵明国,就是要叫明国认清蒙古人的力量,不要以为各部好欺。
“好。”
黄台吉深意并不在这些东西上,昨日虽然他的部众出力更多,此时也不必和卜言台周计较,当下便是答应下来。
“明军战死一个游击,跑了一个千总,不过,半路上又是有一个千总撞回来,被儿郎们射成了刺猬,这人也真是愚啊。”
一路往镇新堡方向前行,昨日战场的痕迹仍然依稀可见。
戴朝弁是战死了,身首异处,两眼仍然圆睁。
这个大明游击将军是死战到底,家丁死光,仍然冲在北虏群中与敌人死伤,最终身中十余创,重伤之后被人斩下了头颅。
“啧啧,他离镇新堡不到五里了,可是真没想到,那个查大受根本没有出来援他,不仅如此,连镇新堡查大受都弃守了,直接带着家丁跑了。”
黄台吉一脸感慨的样子,看着死不瞑目的戴朝弁和马世隆,摇头叹道:“明国人中有这样的汉子也难得,将他们首级放在一处埋了。”
在蒙古高层的宣传之中,明军向来是怕死的孬种多,好汉少,若非如此,一个亿万人口的大国怎么会被百万丁口都不足的蒙古人压着打?昨日战事的经过确不尽然如此,明军戴朝弁部凶悍非常,遭遇战先是勇猛冲锋,然后且战且退,最终因为镇新堡没有出兵援助而惨败,大半战死,只有少数人冲出了包围圈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