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西军的大家庭中,驯象卫车兵是最年轻的成员。除了军官和旗长来自南丹卫,所有底层士兵都是新招募的山民和汉民。他们于今年六月底才编制成军;七月里从广西前往海边的路上,他们学会了赶车和骑马;八月在颠簸摇晃的船上,练习了火铳和拼斗;九月上岸后操练了队列和旗令。到了十月底,他们就要上阵杀贼了。
车兵大队中没有南丹卫老牌步兵的那种复杂编制——什么火铳兵、长枪兵、刀盾兵、掷弹兵——车兵大队的编制非常“单纯”,就是清一色的马车兵——4个臭烘烘的车兵加上2匹广西小马为一个车组;3个车组为一个小旗;8个小旗为一个中队;4个中队就是一个大队。
在金士麒和查应才的规划中,这支部队的未来很茁壮。它将发展为重型的突击战斗部队,更适用于北方平原的战争环境。但眼下,他们还只是一群刚刚完成基本训练的轻步兵。
……
天启七年十月二十五日,驯象营第三车兵大队的400名车兵隆隆踏出了大营。
他们今天没有驾车,也没牵马,而是全副武装地步行前进。他们每个人肩上都扛着一杆火铳,黑漆漆的铳管子散发着阴沉沉的杀气。火铳是车兵徒步作战的标准装备;依靠车辆近战时还有副武器,每个车组备有2把马刀和2杆长枪。
队伍中没人说话,只有几百双布鞋踩着沙土的沙沙声。从队伍中向前望去。只见一片粼粼的铁盔闪烁着清晨的冷光,如一道河流般奔流向前;上面晃动着点点鲜红的缨子,更如落花朵朵在波涛上翻滚。
天更亮了。海港就在前面。
远远地就能看到江水里停泊着高高矮矮的船只,它们一条挨着一条地连成一片。船队上的平民水手已全撤到了大营里,现在守船的是第一大队的车兵兄弟们。据说这几天他们帮着工兵们布置防御、搭建船上的跳板,还上岸砍伐竹木,可是累惨了。
突然间,一阵明光闪烁!
紧接着,空气中便传来了隆隆的炮声。
车兵们望过去。只见东边江口方向,火光正闪烁不停,甚至还有道道火团窜向海面。随后就腾起了一团团的白色烟尘。它们迅速膨胀着散布于海天之间。
“开打了!”三大队把总马操,远远地望着那边。
虽然看不到海上的战况,但那火力可真汹涌啊!
马操身为把总,对广西军的布局和策略都大致了解。靖海港口虽宽阔。但下面礁石密布。船行路线被限定在一条固定的航道上。就在那江口北岸上,金士麒一字排开了5个炮兵大队。如果郑芝龙要冲入江口袭击船队,就必须途径所有的炮兵阵地——包括一个直射炮大队、一个火箭炮大队、一个8斤山炮大队、一个16斤野炮大队,还有葡萄牙水兵搬上岸的十几门8磅火炮。
金将军曾笑道:就像是塔防一样啊。
马操虽然不懂什么叫“塔防”,但他猜测一定是很厉害的东西。金将军还说郑芝龙不敢正面进攻,他会从东西海岸登陆再包抄过来,马操对此也表赞同。
“登陆,包抄。野战!海贼上陆跟广西军玩儿野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金士麒的笑容仍历历在目。
但此时此刻。马操望着远处那炮火的架势——如此凶猛密集、如此火焰冲天,看来郑芝龙没选择野战,他还真从江口强攻了!
马操有些看不懂了。据说郑芝龙兵力强盛,还有数百门西洋火炮的装备。但他以纵队冲入江口,必将依次遭到岸上火力的轰杀,这乃是兵家的大忌啊!甚至比跟广西军玩儿野战更凶险啊!他即便冲进来了,也要遭受很大损伤,郑芝龙这厮没脑子吗?
就在这时,两个旗令兵一前一后地策马奔来,送来了主将的军令。
马操验了纹印和暗码,立刻下令全队疾行奔入港口。
……
“一、二中队原地隐蔽!”“待命!”“三中队,跟我来!”“四中队跟上!”
车兵大队声声喝令此起彼伏,一队队士兵们便徐徐分开。
士兵们现在什么不用想,什么都不敢多想,想也没用……他们只紧盯着自己中队和小旗的旗帜不停地奔走着。那一张张肃穆的、惶恐的脸庞,沉浸在清冷的晨雾中,不时地被远处那些绚丽的光芒所照亮。
炮火更猛烈了,脚下的沙土都在颤动。远远地就看到港口滩涂上有无数的小黑点在疾速乱跑,那都是受惊的螃蟹。
车兵韦盛跟着队伍冲进一个隐蔽的石垒后面,只见几个水兵正掀开油布,露出一层层的黑漆火箭箱子。
“贼子在西边上岸了!”四中队的百总大吼道,“每人背一箱箭,我们去杀他们!”
车兵便一个跟一个地跑过去抓起箭箱子,然后再追着中队旗集结在一起。
突然有人踢了韦盛一脚,吼着:“大个子,你多背一箱!”
韦盛一转身,就看到一个矮小的黑壮汉子,正是他这个小旗的史旗长。这厮为人奸猾、做事奸猾,经常刁难韦盛他们几个山民士兵,他们都暗地里叫他死黑瓜。
“看个屁!”死黑瓜瞪着小眼睛,“快拿呀!”
韦盛没说话就抱起了两箱子火箭,几个兄弟们互相用绳子绑在背上。这是大号的96根装火箭,一箱重30斤,再多上30斤就真他娘的沉啊。等队伍出发了,就看见死黑瓜他果然没背火箭箱,还蹦蹦跳跳地走得很愉悦的样子。这混蛋就是如此下作,小旗里的几个山民士兵都暗自呸了几声。但他们也只能忍受。谁让人家是旗长呢!
江口的炮战更猛烈了,港口这边的空气都是一股焦糊味儿,甚至火焰的热度也涌到他们皮肤上。
一声令下。两个中队的200名车兵沿着江边急行。他们都背着大火箭箱子,就像是一群圣斗士。他们前往的不是正在炮战的江口,而是上游的一道浮桥。
“要过江了!”韦盛望着江对岸,那片山丘后面就是海滩,不知道有多少贼子来了。他又回头看看自己的兄弟们,这200多人看起来有些稀薄……
很快,车兵们抵达了港区上游的江水狭窄处。踏上了那座浮桥。这桥是半个月前工兵们架起来的,下面是十几条小船和筏子一字排开,上面用竹子铺起来。再用缆绳拉紧了。车兵们上桥的时候,还有十几个白胡子的老工兵赤着大腿站在江水里,哐哐地砸着木桩子。还有几个残疾工兵用肩膀扛着浮桥以增加平稳度。他们还挥着残缺了指头的手掌对车兵们吼着:“驯象营,兄弟们杀贼呀!”
韦盛跟着兄弟们冲上浮桥。脚下顿时一软差点翻倒。“蠢呆子!”死黑瓜又在前面吼着。“脚下都悠着点,淹死了没人给你们收尸!”
待车兵们穿过浮桥,第三中队的兄弟们就原地驻留,负责保卫这浮桥。而韦盛所在的第四中队却继续奔行,向着靖江西边的小山丘上奔去。那小山丘的笑着,扯着后面兄弟们的肩膀、推着前面人的屁股,终于爬到了山顶。他们望着山坡另外一面,顿时就惊呆了——
山坡另外一面,不远处就是海岸线,那海面上竟然也漂着数十条船!
密密麻麻的……
郑芝龙的船队竟然这么庞大,从江口那边一直蔓延过来!这边的虽然是中小尺寸的船只,但它们正在缓缓向岸上靠拢!有几条最小的已经触及了海岸,肉眼可见一群群贼子们正试探着海水的深度,准备涉水上岸了。几乎所有的甲板上都有人影攒动,其间夹杂着点点刀剑的寒光,紧接着还有火铳的烟尘乍起,有贼子冲岸上开火铳了。
原来贼子在那边强攻港口,这边也在登陆啊!
怪不得将军把总们忙不迭地派了这群车兵过了!
“看够了吗?放下火箭,跟我来!”四中队的百总大喊一声,带着车兵们便冲入了山顶的炮台。
那炮台的形制方方正正,长宽各十丈,上面还有房檐,就如同一座大房子。墙壁用青石磊砌,很是厚重,朝向大海和港口的方向还各开了6个炮口。
驯象营的车兵们冲进炮台时,驻守于此的几十个靖海营兵刚刚起床,有的在穿裤子,有的在晒被子。他们看到这群火铳兵,立刻吓得哇地喊着躲到了炮台的一角。
“你们要干什么!”一个领头的胖子大叫着。他身上还光着呢,但手里拎着一个头盔,看盔旗也是一位百总。
驯象营的车兵百总便指着南边大吼道:“贼子来了!没看到吗?”
那**百总忙道:“看……看到了!”
“你们怎么不跑?”车兵百总直言问。
“我们……怎么也得开几炮……再跑啊!”
“好样的!”驯象百总拍了拍靖海百总的肩膀,白肉颤颤的……“罢了。反正也打不到什么,你们还是撤。我们掩护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