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士麒和小瑶并肩坐在桌边,勾着手指,说着小话,燕宁便张罗着上菜。
小瑶包下了整个酒楼,却只点了四色小菜,还有一壶淡酒、一壶热茶。燕宁把右手擎着茶壶,左手撩开右手的长袖,把茶水倒入一只小盏中。她身子婀娜地倾斜着,姿势很养眼。金士麒忍不住左一眼、右一眼地偷看她。她又捏着几朵金澄澄的小菊花洒在茶上。那些精致的小花就在清澈的水面上盈盈飘动,伴随着热气升腾缭绕,在烛光照耀下宛若小小的仙境。
燕宁轻轻放下茶壶,发觉了金士麒的烁烁目光,便冲他甜媚地一笑。
金士麒大悦!
在临战前的夜晚,却享受着这一番温馨和恬静。娇妻美婢在侧,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酒香和女儿身上的气息。若是达妮和莫儿也在身边,那一切就更完美了。
金士麒忽然感悟了什么,他忽然又有些伤感,有些不舍。忽然间他不想去什么台湾了,更不想去更遥远的战场,那个征伐天下的梦想也去他娘的!他只想做一个小小指挥使,守着帝国边疆的小块领土,守着岁月更迭,每个黄昏在城堡的阳台上与妻妾相聚。饮酒、欢歌、游乐、画画、打牌……每个夜晚,流连于五彩的纱帐之间。
“姑爷在笑什么?”燕宁忽然问,“牙齿都露出来了。”
小瑶嗔道:“他呀,一定是看你长得美。在筹谋如何把你拐走。”
燕宁哧地一笑,又把两只小盏倒满酒。小瑶便指着旁边的椅子示意,燕宁浅浅一拜。便坐在了小圆桌的下首。
金士麒发现她与小瑶格外亲近,名义上是婢女,实质上却超越了主仆的界限。他这几日与她们接触多了,这种僭越的事儿没少发生。
小瑶对金士麒说,“妹妹今日不能饮酒,就让燕娘陪你。”
燕宁忙双手端起酒杯。还没等她说什么,金士麒就略一点头。“我胡乱喝两口就好。请……”他拾起杯子一口喝光,举止端正,目不斜视。毕竟小瑶就在身边。他要表现得君子一些。
燕宁好像明白了什么,便静静地舔了一小口酒。小瑶也捧起茶杯润润嘴唇,笑道:“哥哥,半年未见。你的城府又深了许多啊!”
“此话怎讲?”
“上次去迁江。我带走的几个姐姐,还有好多小女孩,你怎么没向我讨要?”
她说的是反贼猛坎的妻妾女儿。那段时日金士麒情绪有些低迷、放纵,与那几个女子发生了一段情缘,后来又把她们掠回府中。可惜她们在府里只住了几天就被小瑶讨走了,说是要帮他调教一番。金士麒也渴望着拥有一个山寨风情的私家文工团,所以就任小瑶带走了她们。
金士麒对“沾过手”的女子当然牢记于心,只是前些日子与小瑶相见有更重要的事情发生。他没来得及问。
“哎呀呀,我差点都忘了。”金士麒拍着脑门子。“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说教她们歌舞曲乐嘛,这才三五个月,还没入门呢。等你嫁来迁江时再顺便带上她们……不带也无所谓,反正我不急。”说完,他还无谓地摆摆手。
小瑶凝视着金士麒不停地笑着,又不禁摇摇头。“好好,这话我记下了,回头就说给她们听。”
“唉!”金士麒挠挠脑袋,“她们……还好?”
“好着呢。哥哥的心头肉,我怎么敢怠慢。”小瑶调笑了金士麒一番。随后才告诉他,那些女子就住在广府。小瑶还亲自去扬州请了人来教导她们各式才艺,这几个月来日日操练,那些小丫头们也算伶俐,不久就能成军了……
小瑶又看了燕宁一眼,笑道:“说起来还真是缘分,幸亏从哥哥手里揽了这档子事儿,否则我就得不到燕姐姐了。”
金士麒疑问地看了燕宁一眼,燕宁便羞道:“奴家卑贱,本是扬州伎家养女。幸亏被小姐买了来,否则……现在不定在哪儿受苦呢。”
金士麒这才恍然,怪不得这位姐姐的举手投足都风情万种,一颦一笑都是撩人心魄。原来是专业人士啊!
小瑶忽然伸手扯住金士麒的衣领,很霸道地说:“哥哥你可不许轻蔑了燕姐姐,她可不是寻常的女子。若不是我横刀夺爱,燕姐姐就会被送入皇家享福贵。便是某日为妃为嫔,也说不定呢!”
“皇家?”金士麒顿时来了兴趣。
“你可不许告诉外人。”小瑶压低了声音,笑盈盈地讲给金士麒听——
这是宫闱之中的一段秘闻。前几年,在后妃之中最受宠幸的是慧妃范氏。天启帝对她真是爱不释怀、圣眷无息,具体细节哥哥你自己想象。慧妃的肚肚也争气,连续生了一子一女。只可惜出生不久就都夭折了。
就在慧妃修养期间,皇上又恋上了一位容妃。那容妃天香国色,妖娆迷人,还会给木器刷油漆,皇帝真是爱死她了。
慧妃当然不甘心啊,她要反击。要知道每位后妃背后都有官宦集团的利益,后妃失宠,他们比后妃本人还要着急。他们知道慧妃自身的魅力不足,就决定寻找后援入宫去做贴身选侍,帮慧妃争宠。他们携银十万贯驾鹤下江南掘地三尺搜罗美女万里挑一……选中的就是这位燕宁姐姐,当时她正是十六岁的妙龄。
但正当燕姐姐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去北京进行宫斗时,那宫中事态却突变——她们的对手容妃走了一步妙棋:她投靠了魏忠贤,认其为义父!
那是魏忠贤啊,那还斗个啥啊!慧妃背后的势力只能偃旗息鼓。
由此一来,燕宁也就滞留在扬州。由于京城的大员已经重金买断了她。她也不能嫁人,只能干等着。一晃四年过去了,北京又传来了新消息——据说容妃(她已晋升了贵妃)以及另外两个得宠的妃子都环孕了。皇帝的床榻又有了档期。于是慧妃的支持者们想再搏一次,又准备把燕宁送进宫。
虽然燕宁已经20岁,年龄略大。但传闻天启帝有些恋母,那么姐姐类型也应对他口味。
正当燕宁再次收拾行李准备北上作战,小瑶却去了扬州。莫名其妙地一眼就看中了她。
小瑶出手极阔绰,出了一个令北京几个大员都无法抗拒的赎身价。如果哥哥你非要问具体数字,可以就参考一艘配足了火炮的快帆船。
金士麒心中嘀咕:娘咧。把我卖了也不值那么多啊!他试探着问小瑶,“你买她,是为啥?”
“还不是为你!”小瑶的双颊微微红晕。吞吞吐吐地说:“上次去迁江,见了哥哥你那两位娇娘,才艺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可怜妹妹我自幼没教养的,又愚笨。脾气也差。又不会……伺候人。”
“瑶妹,你也是极好的!”金士麒忙劝慰,“不会的也可以学!”
“哼,在广东有外公撑腰,还被你欺负呢。以后去了广西,时间久了,就更被你嫌弃了。”她含羞地一笑,“我就琢磨着……找个姐姐。帮我打个援手。”
“……”金士麒张着大嘴,瞪着眼睛看看小瑶又看看燕宁。他很是感动。他明白了,这燕宁姐姐根本不是婢女,而是小瑶给他准备的妾室啊!小瑶这丫头真是目光深远,自己还没嫁过来呢,就把紫禁城的攻略准备好了。
金士麒又瞥了燕宁一眼,燕宁也羞羞地垂着眼帘不看他。
金士麒千言万语凝结成一句神情的话:“妹妹,你真好。”
“你知道就好。”小瑶凝望着他,目光中夹杂着许许多多的东西,有柔情,有委屈,有酸楚,有感怀……她忽然一笑,扯着燕宁的袖子,“燕姐姐,你还没给哥哥磕过头?”
“是啊。”燕宁羞答答地站了起来,低着头柔声喊道:“公子……”
金士麒对燕宁说:“我不是公子。‘姑爷’、‘将军’也是当着外人喊的,你还是喊老爷。”
“‘老爷’也生分。”燕宁柔声说。她袅袅地走到金士麒面前,低着头,婀婀娜娜地跪了下去。“奴家命运多舛,本是个不洁之人。幸小姐救我水火之间,又如亲人般善待。以后跟了……相公,只求看在小姐的份上,多垂怜则个。”她声音逐渐轻了,却越发地娇柔。“以后奴家若是犯错,相公要打要杀都不敢有半句怨言。奴家生来便孤苦,只盼有个家,求相公千万别……不要我。”
那一声声“相公”叫得金士麒半身酥软,他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我都答应,快起来!”
说罢,他伸手虚虚地一搀。
没想到燕宁却伸出柔滑的玉手,实实地搭在他掌心中。她盈盈地站了起来,媚声说了句:“相公的手,好烫人。”
小娘子你的话……也很烫人啊!
紧接着,她又抬起眼帘,媚媚地瞅了金士麒一眼。
这一眼真厉害,真如秋水之荡漾、如晨曦之迷惘,好像无限的情思都蕴藏在那乌黑清澈的双眸中!
若说燕宁此前展现的风姿便妖娆可人,但那基本上是一种静雅的、内敛的妩媚,可以算是“被动技能”。但刚才这一眼真是主动攻击了!她只看了金士麒一眼,金士麒便半身的血液都翻腾,浑身的肌肉僵直。
他暗叫道:“娘的,这就是媚术!”
忽然间,小瑶“哧”地笑了出来,燕宁便羞答答地转身避开。金士麒这才“呼”地吐了一口气出来,脸顿时就红了。真是有些失态了,金士麒暗想着。反正这燕姐姐以后是他的人了,含在嘴里跑不掉。现在当着小瑶的面还是矜持一些,不要露出难看的吃相。
可是小瑶却不放过他。
小瑶扯着燕宁坐在一起,肩并着肩,脸贴着脸,笑着问金士麒:“哥哥,你说是我好看,还是燕姐姐好看?”
“啊这……”金士麒琢磨着措辞。如果单说容貌,那小瑶是无敌的,但如果算上软件的话……
没等金士麒回答,小瑶又问:“哥哥,如果我今晚就把她给你,你要吗?……哎呀不成,无论你留在城里过夜,还是带她入营,都违反军规啦!不好不好,我不要你挨鞭子。”
金士麒忙摆手,“其实军规那东西……嗨,罢了罢了,台湾未破,我要养精蓄锐……”
“真的?”小瑶哧哧笑着,又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哥哥,你给莫儿和达妮都发了8个铜牌子,那么以后燕姐姐去了,你发几个?”
“当然也是……”金士麒正要说也是8个,却想不对啊,若都是8个,那么30-8x3=6,岂不是只剩下6夜给小瑶了?真是该死,原来那“铜牌临幸制度”竟又这么大的缺陷,为什么一个月不是60天!燕宁大概也听说过那铜牌制度,她一边搂着小瑶的腰身,一边遮着口笑着,那迷离娇羞的模样真是爱死个人。金士麒被这一对儿妖精级的女人惹得口干舌燥、窘态百出。
“哥哥,你怎么什么都说不出来?”小瑶瞪着大眼睛,“那我再问你,你的英格兰番话,哪儿学的?”
“真想知道?”金士麒笑着说,他早就为此准备了一番说辞。
但忽然间,他发现小瑶的笑容有些僵硬,她不再嬉笑,她在认真听着。金士麒忽然有些紧张,莫非小瑶说了那么多话,就是为了打探自己的秘密?
“其实我也有话问你。”金士麒拉住她的小手,“你先告诉我,咱外公为什么卖炮给郑芝龙?”
小瑶的眉头微微一颤,脸色便有些黯然。
屋子里忽然就静了下来。
“你们是怎么了?”燕宁柔情似水地望着金士麒,“相公白日里那么劳累,晚上便歇歇脑子,别操心那些缠人的东西。”
小瑶忽然一笑,“无妨!你相公要问,我便说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