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五年一度招收弟子的日子。
自昆仑山腰开始便排起了长队,日出而始,日落而终,随着执事弟子的一声轻喝“明日再来吧!”已经通过灵根测算进入昆仑的弟子不由轻舒了一口气,而还未排到的却露出了几分失望之色。
三千界中,昆仑无疑是横亘神州、东海、外荒三方势力中最大的门派之一,也许是近些年来天才修士层出不穷,每五年一回昆仑对外招收弟子时都有不少人会去碰运气,似乎昆仑风水宝地,在昆仑仙山上修行也能沾上几分仙气一样。
但是能进昆仑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是作为杂役弟子留在清心峰上。
老实说作为昆仑诸峰灵气最稀薄的地方,清心峰并不见得比外头好多少。但即便如此,还是有数不清的修士想要一头钻到这个地方来,究其一切的原因起源于一个传奇。
苏泠就是对这个传奇深信不疑的孩子之一。听说如今昆仑最厉害的女修,最早就是这清心峰上的杂役,即便那位真人已经入驻太阿峰,成传奇人物。那么她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苏泠是这般想的。杂役弟子的日子无趣而单调,如今清心峰的管事弟子尚算负责,是以这清心峰上也算和谐,各人管好各人的事便没什么要做的了。
苏泠要做的是打扫那一片水样的云水长堤。这一扫便是十年,从清心峰扫到了千尺峰,即便她仍是杂役弟子的身份。渐渐的,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体质似乎有些古怪,比起一般的修士,以她的灵根,她的修行似乎快的有些不合情理。只是那又如何,她还是那个五灵根的杂役弟子。攒着门派贡献点,做着一些琐碎繁杂却又丝毫不危险的任务。
攒了十年,只为换一件法器。
苏泠知道昆仑弟子几十万,平素里就算是出窍期的真人也很难碰到,她从未想过有一日,那个传奇般的女修会这般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猝不及防。
攒了十年的门派贡献点,只为换一件法器,只是没想到到头来却还差了那么些。但那一日她还是拿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法器,因为一位路过的真人出手帮了忙。直到那位真人离开之后,她还有些茫然,这等感觉,就好似自己十年来每日都念叨的那个传奇模样的女修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没有一点防备,她出现的那般突然,又立刻不见了。
苏泠觉得浑浑噩噩,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激动过后,她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杂役弟子,每日里日头方起就开始清扫。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通往太阿峰的那条云水长堤边时常会出现一个少年。他身上的腰牌虽然看不真切,但光看形状颜色,便能认出:那是内门精英弟子,云开书院的学生所拥有的身份牌。这样的天才与她不是同一种人吧!苏泠心想,她没有搭讪的想法,仍然默不作声,每日里动用着净水咒和控物术清洗着云水长堤。仙家境地,岂能沾上世俗的尘土?苏泠做的很认真,甚至曾自嘲:若是清扫能出个状元,那她定是那个扫地状元。
苦中作乐,似乎也是不错。苏泠照常每日里日头方升便出现在了云水长堤边开始清扫。那个少年修士似乎总能先她一步出现在那里,或打坐或修炼,或单纯的看些东西。有时候苏泠也会想:这个少年真的很努力,或许也就是这样背后的努力才会让他在人前看得那般风光。
照常小心翼翼的清扫着云水长堤。
“你的净水咒施的不错,控物术的运用却并不到位!”少年突然出声,苏泠愣了一愣,有些惊讶的回头,也是头一回直面这个少年,她知道这个少年,毕竟不聋不哑,就算少年自己不曾提及,也总有一两个相熟之人路过会与他打个招呼。
秦昭和!这个名字如今已并不陌生了,新晋的内门弟子门派魁首,师出昆仑名门,不论是师伯还是师尊或者师祖都是昆仑的藏神真人,不过却没有半点倨傲的样子。其实头一回知道他的身份时,苏泠是有些激动地,原来,这个少年就是那位传奇女修唯一的弟子,那个突然出现又骤不及防的消失的女修,似乎不过随手所为,在她心里却是天翻地覆。不过多年杂役弟子的身份已经让她学会了冷静自持。
是以,她低头,朝少年行了一礼,她自忖自己修行不慢,已然筑基,可眼前的少年虽然长不了她几岁,却是实打实的金丹修士。
“请真人解惑!”
“我观察了你许久。”少年一开口便将她惊住了,“我身边缺一个杂役弟子,你可愿来我身边。”
苏泠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一时间她自以为的冷静自持早已不见了踪影。
“你是不是很崇拜我的师尊?”少年笑了笑,“我发现每每有人提及我师尊的名讳,你便会不自觉的绷紧了身子,看来你十分在意。”
“你怎会知道?”苏泠一时间什么都忘了,脱口而出,这般带了几分质问的话方才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只是话已出口,却也无法收回了,只能站在原地干巴巴的看着他。
“昆仑有很多女修都是将我师尊当成那个高高在上的目标的,这并不奇怪,因为她如今是昆仑修为第一流的女修。”少年看着她,“要猜并不难。”
苏泠低下了头:“我愿意。”她自然是愿意的,离开千尺峰,光太阿峰的风水宝地就已经有无数人想要进入,天大的机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自然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只是她十分不解,“你就算要寻杂役,比我修为高的或者比我生的好的大有人在,为何选我?”
“眼缘罢了。”这个回答简单却又理所当然,是啊,眼缘罢了,修士万事只讲一个“缘”字,若没有那个“缘”昆仑几十万弟子中又怎可能遇见他。
于是她搬去了太阿峰,成了这个年轻真人身边的杂役,多数时候,只是跟在他的身后,如一双眼睛一般,默默地看着周围发生的事。
这个少年出色的甚至超乎她的想象,待她一步一步走出杂役弟子的禁锢,放眼看向整个三千界,却觉果然整个修真界的修士都少有人能够与他比肩。不过他看似风光,承载盛名的背后是过人的天赋与超乎一般修士的努力,所以小小年纪,便能站在同龄人之上俯视众人。
苏泠觉得自己成了他的杂役弟子后似乎很难再去成为他人的杂役弟子甚至徒弟,身边出现的所有人,她都会忍不住的去拿他们与他相比。每每这时,她都有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似乎见过他之后,旁人便变得很难入她的眼中。
这样优秀的少年怎会无人爱慕,她无数次听到那些出身修仙世族,天资出众,容貌美丽的女子谈论他的好,甚至有心高气傲的女孩子因此迁怒到她的身上来,“你不过是一个杂役弟子,长的也不如何,又是最为低下的五灵根,凭什么呆在他的身边,是不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苏泠一怔,有些茫然,茫然之下便未注意到女孩子的动作,当脸颊之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时,她才反应过来,入目的就是少年难得沉下来的脸:“我身边的人还不劳陆师妹费心!”
到底是修士的体质,脸上的伤到晚上便好了大半,她独自一人在房中打坐修炼,在一睁眼看到眼前的人影时不由惊了一惊。
“你没事吧?”她未想到那个少年会半夜潜入她的房中,后知后觉的摇了摇头,“已无碍了。”
“你其实不必妄自菲薄,你是天生的夜灵体,这样的体质根本无需在意所谓的杂灵根。”大抵少年以为她白日里的怔忪是出于自卑,这才特意前来安慰了她一番。
她摇头却道:“只是太过突然,我不曾反应过来。”
少年轻应了一声,脸上疏忽贴上的冰凉让她意识到这是少年的手,他生的温润如玉,风姿翩翩,可掌心的薄茧却告诉了她少年过人风光背后的艰苦。
很快少年的手便褪了下去,走到窗边,闪身离开。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听到他一声轻笑“夜探香闺么”,一瞬间空气似乎都旖旎了起来。
此后,再无人敢对她动手,他的身后,她一站就是千年。如一双围观的眼睛,看着昆仑传奇的起落。
偶尔,她也会与空闲的他谈论一些琐事。
“连真人这般好,是不是能叫所有人都喜欢?”
“人无完人,自然不可能。譬如伏真人就不喜欢师尊。”
“嗯,这位伏真人也不喜欢你。”她有些恍然,“厌屋及乌么?”
“不完全是,因为我年幼时是出生在外荒的。”
这一段经历并不隐晦,许多人都知晓,她突然回过神来,目光一转,正看到了一前一后归来的秦雅秦真人与身后跟着的连真人,俱是风姿过人,是以脱口而出:“修士容颜不老,很多时候模糊了年纪,所以这三千界有不少师尊与弟子的佳话,秦雅真人与连真人风姿俱是过人,他们呢?”
“我师尊与我师祖若真有风月的心思,又岂会畏惧人言?说到底我师祖与我师尊只是纯粹的师徒罢了,他们行事风光霁月,并无不可对人言的心思,所以落落大方,并不刻意去避讳。或许你们会看不到我顾师伯,但我师尊的眼里永远有顾师伯,师伯于我师尊是不同的那个人。”少年似乎看得十分透彻,“换句话说,就算没有我顾师伯,师尊与师祖也不过师徒罢了。”
“是这样么?”苏泠有些茫然,对于这等风月,她似乎还未开窍。
“你见一个人十分优秀,会生出欣赏么?”少年低头望她。
苏泠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难得的局促,不敢看少年清亮的眼睛,只是点了点头。
“但那只是欣赏啊!即便因为欣赏而生出一瞬间希望时间停顿的想法,那终究不过源于欣赏罢了。”少年笑了起来,“我等修士为的是追求无限的寿元,我若喜欢一个女子,便要给予她最长久的陪伴。”
风起簌簌落,苏泠看着手执青干而立的少年,不知为何,想到了一句凡人的的诗词。
问陌上谁人如玉,叹世间公子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