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冷清。
花开了又谢,蝉鸣了又止。春去秋来,雪落了,雪停了。一次又一次,我掰着手指,数了无数遍的时光。
呐,告诉我,究竟要什么时候,你才会回来?
想对你说的话,早已经堆积得如山一样高。
嗯,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直到那个时候的到来。
那个时候,我一定不会再一次忘记。
——给遥远彼方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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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海原夫人笑着说。
“该怎么说呢?的确是,有些意料之外。”
穹乃坦率地点头,海原光贵也不作声地表示同样的意思。
在他们兄妹的所知中,双亲是从小就彼此认识,关系亲密的青梅竹马。如今又是感情很好的夫妻,如果依照常理来推想,双亲的感情之路应该是顺理成章的。就像毫无故事性的现实那样,由从小相识的小伙伴变成恋人,然后交往,结婚,生下孩子,并白头偕老。诸如此类。
不过现在,母亲却说她曾经与父亲分别过,这不能不让兄妹二人感到有些意外。
当然仅从源头和终点来推断过程本来是一件不那么可靠的事,诸如男女之间的感情这样无法去按照逻辑推断的东西自然更是如此。
能让感情如此之好的青梅竹马一度分手,想必是双亲中的某人曾经做出过什么让另一方无法接受的事。而且如果要说是哪一方的话……
几乎不用任何犹豫地,海原兄妹一同将目光投向了他们的父亲。
在感情方面,就他们兄妹所知,父亲的名声确实一直不太好。更何况,他们如今还知道了父亲和一位名叫“爱丽丝”的女孩子有过一段情感纠葛。如此一来,就算母亲当时因为接受不了而导致两人闹翻甚至一度分手,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
他们的父亲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向用**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妻子斜了一眼。
“好了好了。你们再这样误解下去,你们父亲大概要责备我了。”轻轻拍了拍手,海原夫人对子女说,“那是发生在我们刚开始正式交往的时候的事。并不是谁的错,可如果非要在当时找一个责任人,我想那应该是我吧。毕竟,是我主动离开了他。”
“不,彼方,那不是你的错。”
父亲似乎咀嚼着什么令人感到难受的东西。
当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海原兄妹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好奇。
“那并不是一件值得去回忆的事,更非三言两语就能够解释得清楚的。总之,在那件事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我忘记了你们母亲。和爱丽丝的交往,也发生在那段时间内。”
父亲的回答多少解答了一些疑问。不过,在那段时间里,母亲又在做什么?
穹乃不禁将原本朝向父亲的脸转向母亲。
就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她看见母亲也同样正向着她微笑。
“我刚才给你们演示过,现在问一个问题:如果迷宫没有出口,忒修斯会怎么样?”
穹乃想了想。
“大概……会永远在迷宫里绕圈吧。”
“对,就是那样。”母亲用一种怀念似的语气说,“我那时就是那样。在没有出口的迷宫中尝试走遍每一条道路,并不断重复这个过程。直到有一天,你们的父亲说他需要我。现在想来,那真是一段无比漫长和无趣的时光。或许这也是我唯一想要向你们父亲抱怨的一件事。”
“哪怕只是借口,也让我找一个理由。如果没有爱丽丝的帮助,我甚至不会意识到你;如果没有找到答案,而仅仅只是意识到你,我只会把你当成是敌人。只有当这些条件全部满足的时候,我们才能够在希望之地(注:迦南)重逢,那段时光对你我而言都是无可避免的。”
“但我和你曾经认识的记忆中的我,已经并不相同。”
母亲幽幽地说,父亲慢慢走上前去,轻轻捧起她的脸颊。
“那并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是的,并不重要。无论如何,我现在在这里,存在于你的身边是无可置疑的事实。对于我来说,只要有这一点就足够了。因为你需要我,我就成为你所需要的人,仅此而已。”
双亲的渐渐从向作为子女的他们叙述,变为彼此的对话,穹乃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
事实上到刚才为止,穹乃还因为父母亲之间几乎无异于绵绵情话的对话而面红耳赤。然而从父亲提起爱丽丝这个名字起,感觉气氛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虽然双亲都刻意回避的那段遥远过去的详情,但又仿佛能够从只言片语中,感受到某种恐怖的东西。明明是盛夏之夜,却有种寒流穿过后背的感觉。
并不是觉得双亲叙述的故事有多么可怕,而是更加本质的,深入脑髓般的某种触动。
总觉得双亲的故事带给人一种更加深层次的,更加令人不安的感觉,穹乃对此微微蹙眉。
然后,她听见母亲又一次说——
“万事令人厌烦,人不能说尽。眼看,看不饱;耳听,听不足。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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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可以说,这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可供追寻的线索。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听到双亲彼此诉说自己的过去时,海原光贵发觉衣服内侧,挂胸前的那枚三角柱似乎正在发出微弱的光亮。
虽然还不到能被立刻发现的程度,但夏季校服的厚度并不足以遮挡这种光。于是他伸手放在胸前,从衣服外侧握住这枚三角柱。
这一瞬间。
咔嚓!
就像是有人从整个世界的外侧按下了快门,将这个世界整个截取了一段。朦胧中,海原光贵看到了一段“不存在的风景”。
地点……感觉没有变化。只是在这块应该一无所有的高地之上,屹立着一座并不存在的建筑。
那是由两栋连体的楼房构成的雪白建筑,血红色的十字架如墓碑般树立在楼房的顶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消毒水般的味道,若有若无地传来“滴、滴”的电子音。
确实这非常古怪,但没有人会被这些吸引。因为在这之上,遥遥存在着一种异像。
那是一种……光芒。虽是夜晚,却灼热得令人发烫的光芒,仿佛随时都会将世界点燃。
这光芒并非天体,却高高悬挂在头顶。数量足足有十个之多,如昆虫的复眼似地以圆形排列着,每一个,都是那么的耀眼夺目。
身体无法动弹渐渐地只有那光充斥了视野,连电子音和消毒水的味道都变得渐渐感受不到了。光晕中似乎并不存在任何事物,只是隐约间有树冠与树枝似的网络若隐若现。
不,那个样子,与其说是树冠倒不如说是……脑髓与神经?
突然间,十个光的球体之下,一束细锐如针的微光直直落下,直刺入冠状网络的顶部。
“唔……”
霎时间一股锐利得令人晕眩的杂音充斥着脑海,又霎时间完全消退,就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大体上,他知道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在幻想御手事件之后,他曾经特地向御坂美琴了解过详情。所以对于这种记忆关联现象,他绝非毫不知情。
这枚从碧学姐那里得到的三角柱,很显然正是那在ai散立场的怪物中取出的核心部分。刚才自己看到的景象,恐怕就与御坂美琴当时看到的那样,是曾经连接在幻想御手上,在核心上留下记录的某人的“记忆”。
当无法理解的是,这段记忆显得相当的怪异。是储存在核心上的信息发生了损坏,还是当初在连接时就混淆了部分?就像dna的编码只要稍稍出现那么一两个偏差,很可能最后就会变得面目全非一样,也许最早在连接断开的时候就没有完整地将信息储存下来也说不定。
不,等一下。说不定还有另一个可能。
毫无疑问,记录信息的过程与通讯的过程同理,同样是在另一端同样或者近似地复写出信息的过程。母亲在餐厅中画下的那张通讯图中,虽然简单,却一点也不狭隘。相反,它是一个包罗万象的概念。那张通讯图中有一个空格母亲没有特别做出解释,也许是出于概念太过简单或是觉得无需过多解释一个障碍性概念。但毋庸置疑,那个空格很明显拥有至少与其它几个要素有着同样的重要性,那个空格名为“噪声”。
很容易理解,噪声自然涵盖所有会导致信号削弱的东西。是否在留下这段记录的时候,也同样录入了名为“噪声”的杂讯?这种可能性,确实令人无法排除。
这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个无法忽略的,重要的问题。
除了这段记忆的拥有者到底是什么人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以外,“噪声”的制造者又是什么人?
突然间,他听见的母亲的声音。那悠然而深邃的声音如是说——
“万事令人厌烦,人不能说尽。眼看,看不饱;耳听,听不足。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当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回到了现实。
“哥哥?”
身边传来妹妹担心的声音,海原光贵用力摇了摇头,再度将注意力切换会现实。
“没事。”
他向妹妹摆了摆手作为自己没什么的示意。抬起头来,却突然对上了母亲的视线。
只是乍一眼望去,母亲的目光似乎正若有似无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可当定睛看过去,却也并不尽然。
虽然没有什么不适感,他却不禁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到此时,他才能够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海原光贵回想起父亲刚才说过一句话,父亲刚才说,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忘记了母亲。
如果只是把这句话理解成“不去想念”,那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果,那真的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呢?
把自己的青梅竹马彻底的忘记……不,这听起来就很不可思议。
和平日里常说的“忘记”不同,要真正彻底地做到字面上的“忘记”一个人其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只要那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生活过,总是会留下他的痕迹。没有人能够保证能够永远不接触到这些痕迹。所以如果不完全抹消这个人存在的痕迹,“忘记”其实是一件非常不可能的事。就连那个最强的精神系能力者,大概也无法做到这样的事。
看向四周,他突然留意到了一个之前从未注意到的细节,那就是这块高地本身。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只是长着郁郁葱葱的青草,散发着泥土的芳香,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却也正是因此,看上去——
就像是曾经在这之上存在过什么建筑,却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所残留下的空洞般的痕迹。
或者说,就像是被真正的“忘记”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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