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学园都市曾经尝试探讨,探讨一台计算机能否作为能力者来使用能力。在这方面,海原光贵其实了解得并不多。但就算如此,这里面有一个问题依然是他非常熟悉的。这个问题就是:如何去定义智慧。
在量子力学领域这是一个难以回避的问题。因为只有拥有意识的个体的观测才能够使得波函数真正塌缩,或者说成为被观测到的结果。否则以机器观测机器,就只是在其中增加一个不确定的环节而已。
母亲话中隐含的意思,在海原光贵看来有这样一个明显的问题。假如叽盐碧是“那样的东西”的话……
不知为何,时间似乎拖得格外地久。仿佛有一种力量在阻止海原光贵将他的疑问说出口,即使有好几次,那话语险些冲口而出。
母亲对他浅浅地笑了笑,然后转过视线。
此时穹乃已经从付费台那里走了回来。而且不知为什么,她有些不太高兴似地鼓起了脸颊,一言不发地在海原光贵身边坐下。
海原光贵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妹妹,暂时放下刚才的念头,在脑海中产生了一些疑问。
“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关心地问。
“没什么。”
穹乃用餐叉戳着盘子,看起来相当可爱地闹着小别扭。
“因为我是这里的老板的缘故吧。”
海原夫人若无其事一般地笑着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啊?”
海原光贵不禁一愣。
纵然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也亲身体会过母亲有的时候是如何地喜爱恶作剧。可有时候真的碰到了,他还是会被母亲奇怪的思路搞得手足无措。
虽然说那只是有一些话要告诉自己而支开妹妹的手段,可怎么看都觉得这里面也有故意的成分。
“我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事,也就会找些乐趣来经营一下。这家店是我的游戏之作,只是经营得还不错。”
依旧是若无其事一般的柔和语气,就像是凝结的果冻般柔软而富有反弹他人质问的弹性。
顺便一提,这家家庭餐厅其实在学园都市中颇有些名气。这样如果只是游戏之作的话,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似乎是有些可怜。
轻轻呼了口气,也是因为多少对于母亲不可捉摸的奇妙习性习惯了把,穹乃最终很快地放下了闹别扭的心态。当然,这里面也有一别的原因,比如说——
“母亲大人,爱丽丝学姐的研究成果在学园都市的哪里还能看到吗?”
不错,她还不至于搞错现在应该关注的重点。
“哎呀哎呀,爱丽丝称我为学姐,你也称她学姐是不是不太合适?不过,她的时间最终也就只是停留在比你的哥哥略长的时刻,倒是也不能算有多大错误。”
海原夫人轻轻的一句话让穹乃语塞,不过海原夫人就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说过,爱丽丝当初的论文,密码学的一部分保存在英国。而另一部分,以及与信息控制论相关的部分,学园都市应该只有一份备份。那曾经是你们父亲的一位好友保管的,现在应该是他的学生手里。不过我虽然知道他的学生虽然在雾秋就读,却和她没什么联系。我可没有自信能够劝说她把爱丽丝的论文拿出来。”
穹乃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可海原夫人接着说下去。
“不过,爱丽丝的成果,你们几乎每天都能够在学园都市看到实例。它的一部分保存在那里,或者说曾经保存在那里。”
海原夫人伸出手指,指了指天花板。
“夫人,打扰了。”
在兄妹二人还在琢磨母亲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似乎是领班一样的男人拿来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个大概有1.5平方米的正方形金属板,上面是一个5乘5的网格。除此之外还有一堆金属隔板,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可以通过设置隔板来改变内部通路的“迷宫”。
然后,海原夫人从身边的小包中取出了一个老鼠型的电动玩具。
“我叫它忒修斯。不过在我们的这个故事里,可没有阿里阿德涅的存在。所以我用另一样东西来制作线团。看这里,”她指了指老鼠的头部,那里有两条胡须,“这是触点。当它碰触到隔板时,忒修斯的马达就会反转,这时里面的继电器就会将这个事件记录下来。我们这个迷宫很简单,只有四个方向。所以继电器也就只有两个,两比特的信息。按照排列组合为开开、开关、关开、关关,分别代表前后左右四个方向。你们两人的数学都很好,应该知道这就是布尔代数的应用,通过最简单的‘是’和‘否’来实现。”
海原夫人说着,将电动老鼠放进迷宫里。老鼠一开始就像找不到方向一样地四处乱撞,但迷宫毕竟结构简单,很快它还是在不断地试错后走到了终点。
然后,海原夫人将电老鼠从迷宫中取出,重新放回。这一次,电老鼠没有再经历试错的过程,而是一路毫无瑕疵地走到了终点。
接下来,海原夫人重新布置了隔板,第三次将电老鼠放入迷宫中。由于迷宫的结构发生了变化,电老鼠又一次开始重复不断试错的过程。
“很好玩吧?”
海原夫人问。
“可是,如果之前走过的路和新路线有冲突的话,忒修斯就会进入反复绕圈的死循环了吧?”
穹乃立刻指出这一点。
“是的,所以我增加了两个额外的比特,它相当于一个‘厌烦指标’——在里面设置一个计数器,如果同样的运作序列连续重复六次,就跳出循环从头开始。”
如此,在不久之后,电老鼠又一次走到了迷宫的终点。
“你们想到了什么吗?”
海原夫人带着一种奇特的期待看着儿子和女儿。
“自动清扫机器人吗?”
穹乃又一次立刻做出回答。
“正确。”海原夫人合起双手,“我们每天都见到的自动清扫机器人就是以同样的寻路模式运作的。虽然自动清扫机器人的行为模式要复杂得多,却也不过是设置更多的比特而已。不过,我还想听另一个答案。光贵,你说呢?”
海原光贵没有像妹妹一样立刻回答母亲,而是默默地、缓慢地抬起头,直视着母亲。海原夫人轻笑着,怀念着什么一般地微微闭上眼睛。
“很像人。”
海原光贵低声回答。
穹乃猛地一惊。她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母亲和哥哥。
“是的。总共仅仅75个比特的信息量,以布尔代数作为核心,忒修斯就可以做出试错、记忆正确的解答、适应不同的环境这样的行为。就像是人类一样,就像是拥有人类的大脑一样。能力和心智是一脉相承,而人类的心智却是可以模拟的。你们看,我刚才不就等于建立出了一个简单的关于忒修斯的心智模型吗?它同样能够做到通常认为只有大脑才能够做到的试错、记忆和适应。其实学园都市随处可见的那些清扫机器人本身,就是研究这一课题的副产物罢了。信息是形成心智的基本要素,是心智的起源——这个课题就来自于爱丽丝的理论。所以说,你们每天都能看到爱丽丝的成果。你们知道清扫机器人的行为程序是用什么完成的吗?”
“大概……是树形图设计者?”
穹乃虽然只是瞎猜,却多少有些依据。在学园都市,复杂运动的计算通常都交由树形图设计者这台最为强大的电脑完成。所以想当然而,清扫机器人也应该不会例外。
“没错哦。”确实如她所想,母亲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树形图设计者自建造起就继承和执行着一个计划。这个计划由美国发起自上个世纪,由数代天文望远镜参与,那就是目的为探究生命由来的‘起源计划’。作为计划的一环,树形图设计者曾经做过一个尝试,那就是尝试去模拟人类的大脑。当然,模拟人类大脑不是从树形图设计者开始的。早在这个世纪初,就有好几台超级计算机执行过同样的任务,分别都模拟过大脑几秒钟。不过,学园都市的这次依然是跨时代的成果。因为它不仅仅只是模拟大脑,而是让树形图设计者模拟人脑去进行思考。正是这一次的模拟,构建了树形图设计者后来的处理模型。”
穹乃不禁哑口无言。不过仔细一想,却又觉得不是什么太过不可思议的东西。
学园都市的科技水平领先外面的世界几十年,可阿兰·图灵与克劳德·香农的理论却早已在上个世纪中期便已然完成,这意味着接近百年的时间间隔。足足百年的时间,将理论演变为现实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等一下,按照母亲的话来说,难道……
几乎是同时,海原兄妹意识到了母亲话中的真意。
“是这样的。”海原夫人慢慢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衬托着,如夜色般神秘的眼瞳蕴含着谜一般的神色,“树形图设计者当年模拟的,正是爱丽丝的大脑。”
不经意地,海原光贵觉得自己倒抽了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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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知道哥哥在想些什么,穹乃自然也就不可能知道哥哥在担心什么。然而她其实并没有那么迟钝。事实上,虽然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并不明了,但她还是很清楚地意识到母亲的这些话主要是对哥哥说的。至于为什么,她不知道。以她女儿和妹妹的身份,也不方便去追问兄长和母亲。
但不可思议的,仿佛有一扇门被打开了。在穹乃心中,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
如果依照那位爱丽丝的理论,能力——而不是能力者,这蕴含着大量比特的信息本身,是否也像是人类一样拥有自己的意识?
关键是,这实在不能算是什么超时代的理论,只是似乎没有人这么想过。
更进一步地去想,其实已发现的物理定律都可以视为关于宇宙的大量数据的总结。如果将每条这样的定律都转换成一种编码方法,从而归纳出该定律的经验数据加以紧凑的编码——比如弦理论,就可以把亚原子粒子看做是振动的弦上的音符,把化学法则看做是能够这些弦上演奏出的旋律,把物理法则看作是适用于这些弦的和弦——如此一来,宇宙就是这些弦共同演奏的一曲“交响曲”。
就像是音乐一样,宇宙可以被编码。
从这个角度来说,宇宙是一本书,珍藏着所有的信息的“至高的神秘之书”(注:《拉结尔之书》)。
那么——
我们生活着,存在着的宇宙本身,拥有意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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