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到了临安府,拜见高宗皇帝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臣当与岳飞、杨沂中大合军势,期于破敌,以报国家。”
和平时期假装激进,向皇帝要求出兵杀敌;战争时期又突然变成保守状态,劝说皇帝以大局为重,退却忍让。
对于张俊的这些小伎俩,高宗皇帝早已经见惯不怪。
不过这一次,正好是和谈的胶着状态,张俊的这些激进的言论,正红踢中了高宗皇帝的要害之处。
高宗皇帝当然是龙颜大怒,老子当初让你上战场,你死活不上,现在想和平,你居然张牙舞爪来劲了,这不是在主动找抽吗。
张俊毕竟在南宋的政坛上跌爬打滚了这么多年,在突如其来地挨了高宗皇帝的好一顿冷嘲热讽之后,终于明白了当下的政治行情。
我们的张俊同志及时表态,一切行动听核心领导的指挥,保证指哪儿打哪儿。绝对不打半点马虎眼。
......
第二个到达临安府的是韩世忠大元帅。
韩世忠对于与金国和谈的态度,从他身边一众亲卫的打扮就能够知道端倪。
宋武宁安化节度使、京东淮东路宣抚处置使、少保韩世忠的贴身随从和亲兵大队,自从进入临安城以后,一直都是铜面具遮脸,铁甲全身,沉默不语。
这种铁血肃杀的的情绪,让朝廷的主战派们大为鼓舞。
你们看看,韩大帅这幅打扮,分明是给我们打气来了,我们抗金拒和的主张又多了一个巨大的助力。
而韩世忠也并没有让那些拒和派们失望。
在朝堂之上行礼完毕,韩世忠对高宗皇帝只说了一句话:“不可和,愿决战时请把最重要的地段交给我。”
高宗皇帝点头叹息道:“韩世忠忠勇过人,质朴出于天性啊。这样的人在当初南渡建国时就久经了考验,这时虽然不那么驯服,也随他去吧。”
高宗皇帝的意思是。当年平叛救驾之功犹在眼前,旧恩不可忘。
虽然如此,但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韩世忠唯有退下朝堂,带人去休息。一直到半个月,岳飞的姗姗来迟。
是的,韩世忠陪伴着岳飞再度上朝面圣了。
岳飞通过这些年打下来的彪炳战绩和治军的严谨,赢得了包括韩世忠、吴玠、杨沂中和刘琦在内的一大批武将的友谊。
这就是所谓的意气相投、惺惺相惜。
这段时间因为和议的事情,岳飞与高宗皇帝即不咬弦,多次提出辞职的申请。韩世忠看在眼里,担心岳飞在朝堂上与高宗和秦桧发生什么语言冲撞,因此特意前来相陪,以防万一。
......
这次岳飞与高宗皇帝见面,距离上次还不到半年时间。时间虽短。人物依旧,可形势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半年之前,高宗皇帝意志坚定、信誓旦旦,君臣之间亲密无间,要齐心协力去征服女真金人。恢复我汉家昔日的荣光。
“中兴之事,朕一以委卿,除张俊、韩世忠不受节制外,其余并受卿节制。”
这句话,让人何其振奋、何其热血沸腾。
而如今,岳飞还是那个岳飞,但在高宗皇帝的心里。妥协已经代替了勇气,而猜嫉则取代了信任和默契。
是什么隔阂了他们---张浚吗,秦桧吗,郦琼吗,又或者…高宗本人?
每个人的算盘都不一样,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属于他自己的一本帐。
站在岳飞的角度。他肯定认为自己没有错。
自己为国为民,始终如一,怎么可能会有错误?反而是皇帝与他的宰相们,朝秦暮楚,游移不定!错的还不是他们?
而站在高宗皇帝的角度。他也同样不会认为自己有错。
正如古人在《诗经?小雅?北山》中所记载的一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既然身为天子,抚有天下,所有的事都是我的私事;所有的人、物都是我之私有,我想怎样就怎样。
身为臣子的只有无条件服从才是本分,怎么可以怀疑我、反对我、忤逆我,动辄以辞职威胁我?!
所以,错的肯定是岳飞才对。
基于这两种既然不同的观点与角度,高宗皇帝与岳飞的交流,从开始就注定了失败的必然结局。
“岳爱卿对于与金国的和议有何意见?”高宗一脸平静地问道。
对于高宗皇帝的提问,岳飞不假思索,冲口而出:“夷狄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谋国不藏,恐贻后世讥议。”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一片死寂。
从后来发生的结果看,岳飞的回答准确无误,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就象他在几个月前对张浚预测淮西兵变一样。
可悲的是,这次岳飞的预言再一次变成了现实。
岳飞猜中了结果又如何,岳飞有先见之明又能怎么样?
问题在于,岳飞的这番言论,不但隐隐约约地说出了高宗皇帝的懦弱和低智,还直接地点明了宰相们的无能。
更甚的是,岳飞说出了一个非常严重的,任何皇帝和当官的都无法去面对和接受的结果---后世的讥笑和非议。
“恐贻后世讥议”,这肯定是朝堂上最厉害最恶毒的骂人说话,没有之一。
对于岳飞这样的一种态度,谁能够接受得了呢?
人性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哪怕别人的意见再正确,也务必请以礼貌、绅士、隐晦、以退为进的方式来告诉我。
不然的话,只能视之为故意挑衅!
普通人都如此,更何况是当今的天子和当朝的宰相?
而岳飞的想法和常人有些不同。
作为一个流传后世的英雄,他的生命是一根坚挺刚锐的长矛,一切直指核心,从不理会什么曲折、回避。
他认为是对的,那么就直接去做。
说到底,岳飞把政治当成了战场,用最直接最精简的办法去面对和解决问题;却不知道所谓的政治。讲究的是利益,一小撮人的利益。
至于皇帝的利益和国家、民族的利益,在岳飞的眼中,从来就是同一回事。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正因为这个缘故。岳飞才会对参谋官薛弼说出“君臣一体,不当形迹是顾”这样的说话来。
对于岳飞的说话,高宗皇帝气得脸色潮红,双唇紧咬;而秦桧则是浑身哆嗦,目露凶光,恨不得把岳飞给生吞活剥了。
韩世忠怕惹出大事,奏请高宗,说与岳飞还有点军事没有办完,望皇上恩准二人先下朝。说完,强行把岳飞拉出朝堂。
......
岳飞走了。和韩世忠一道提前离开了临安城。
岳飞在朝堂之上大闹一场,不但使高宗皇帝和秦桧两人颜面无存,还再一次推高了反对与金国和谈的风潮。
文官们不同意,武将们强烈反对,民间愤怒谴责。
对于全盘接受女真人的和议条款。朝廷上下,如今就只剩下了宗皇帝和秦桧两人还在坚持己见。
对于这种情况,一直态度强硬的高宗皇帝也开始动摇了。
于是乎,高宗皇帝强忍住胸口的一道恶气,给岳飞下达一道御札:
朕昨与卿等面议金国讲和事,今金人已差张通古、萧哲前来议和。朕以梓宫未还,母、兄、宗族在远。夙夜痛心,不免屈意商量。然皆卿等戮力练兵,国威稍振,是致敌人革心如此。卿等之功,朕岂可忘。若境土来复,自今尤当谨饬边备。切宜体朕此意,益加训练兵马,常作不虞之戒,以图永久安固。付此亲札,想宜悉之。付岳飞。御押
高宗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大臣们解释。他和谈的目的是为了尽孝。
你们不是整天把孝道放在嘴边吗?我用心良苦,你们怎么就不能够理解呢?
......
目前的这种情况,力主求和的秦桧不但不紧张,反而还在暗自偷笑。
对于朝廷内外愈演愈烈的反对声,对于高宗皇帝面临着的种种困窘,他秦桧一早就已经预见到了。
事实上,秦桧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对于秦桧而言,对金国求和只是一个手段,而不是目的。
秦桧想要的是独相,想要的是权倾朝野,连皇帝也要受他的制约。
要达到这个目的,主战肯定是不成的,而程度一般的主和派也不行,
在南宋这个受压迫受侵害的朝廷,主张反抗、主张与金国抗战到底的人多到海里去了,什么时候才轮到他上位。
所以,他秦桧要上位,就一定要当主和派,而且还是最彻底最无耻的那种。
“上位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句话,应该就是秦桧最真实的心理写照。
......
对于秦桧来说,目前的形势对他极为有利。
首先、他的金国主子完颜昌正是当时得令,几乎完全掌握住金国的话语权,金国所有的意图他都清清楚楚。
其次、高宗皇帝目前所面临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而他最大的依仗---左宰相赵鼎不但帮不了他,还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没错,赵鼎对议和是赞同的,不用开战就可以收回河南、陕西等大片土地,还有太后等一大帮代表国家颜脸的皇亲国戚,有什么不好呢?
但问题是,他一方面想收东西,一方面却想要面子,一方面还想着讨价还价,比如派去金国的协和使者就被告知,条款里谈到以黄河为界,可黄河在近年里是改过道的,一定要以没改之前的河道为准,等等。
最让秦桧揪心的是,赵鼎居然坚决反对取消帝号和国号去迎合女真人。
在秦桧的眼里,这个赵鼎分明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他秦桧最瞧不起的就是这一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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