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正在兴庆宫勤政务本楼的御座之上,周围的人都已经屏退了,甚至连程元振,都被他赶出了大殿。
一边抚摸着御座的扶手,李亨一边怪异地笑了起来。
付出了许多代价,他想要的东西,终于是得手了。虽然还不完美,死了向来给他出谋划微的李静忠,走脱了李隆基,但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是坐上了这个位置。
哪怕坐一天,也都是好的。这是属于他的,他绝不容许任何人来与他分享。
“父皇,你也有今天!”
“李林甫,你看到了吗,朕要诛你全家满门!”
“李静忠,朕会厚葬你的,给你改名李辅国……”
“哈哈,哈哈……”
“轰!”
就在他仰头大笑之际,突然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响起,吓得他从御座上跳起来。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叶畅打回来了?”
他虽然一心只在皇位,但今日发生的事情,他并非一无所知,自然晓得叶畅凭借那隆隆作响的古怪武器,将安禄山打得落花流水。只不过此前这爆炸声都不算太响,象是远处的闷雷。
但刚刚这一声却不同,响得就象是在耳畔一样。
李亨快步冲到了门口,想了想又跑回大殿之中,直接上了勤政务本楼的楼上。
向着响声传来的西面望去,却见一团巨大的蘑菇状云,就在长安城的西部,接连天地,有如神迹!
这几年长安城因为石炭燃得多的缘故,空气其实不是很好,但今日李亨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团隐隐还透着火光的蘑菇云。
“那……是叶畅之宅?”李亨辨明方向,隐约猜测:“除了他,还有谁能弄出这样的……情形?”
内心突然不安起来,李亨猛然记起,安禄山似乎就是去了叶府。
他此次成事,安禄山居功巨伟,而且要想把这个帝位坐牢来,还必须依靠安禄山。
若是李静忠还在,他都不会如此担忧,可是李静忠已被寿安刺死,他少了一个出谋划策的重要人物。现在安禄山要是再出问题的话,那么面对李隆基的反击,他还能怎么应对?
越想心里就越是惊恐,李亨在楼头,撑着栏干向下叫道:“来人,来人!”
程元振立刻出现在他视线里:“圣人,有何吩咐?”
“那边究竟是什么名堂,赶紧派人去打听,问问燕国公的情形如何!”李亨道。
没有多久,消息就传了回来,叶畅的宅中发生剧烈爆炸,安禄山有甲士护卫,又被气浪掀到了围墙之后,侥幸逃过一条性命,但是当场炸死、炸伤的军士幕僚,足足有数十人之多,其中包括安禄山最重要的谋士之一的高尚!
据说炸完之后,那块石碑却奇迹般的未曾粉矿,只是断成数截,被人翻了出来,上边其实只有四个字:严禁烟火。
安禄山气得当场就吐了血,不过就算不吐血,他也不好过,虽然没有受到致命之伤,可是爆炸飞溅的碎片击中了他的面部,他如今与他的儿子安庆宗一般,都躺在门板上等待御医包扎。
“竟然……变成这个模样?”
李亨听得这消息,只觉得手足冰凉,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叶畅狡诈,竟至于此!”与他同样手足冰冷的,还有投靠他的那些大臣们。原本以为可以得到拥立之功,如今看来,事情未必顺利。
“谁替朕去看望燕国公……不,朕要亲自去看望……燕国公如今在哪里?”
呆了好一会儿,程元振在不停地给李亨使着眼色,李亨这才回过神来,大声问道。
“已经回府了……”
李亨闻得此消息,心中一动,看来安禄山受伤不轻!
他利用安禄山,中间人便是李静忠,李静忠转至吉温再到安禄山,如今李静忠这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已经死了,他就想自己再琢磨一番了。
他原本就是刻薄寡恩的性子,哪里会容许再出现一个权相,如今安禄山重伤不能理事,正是将之兵权解下的好机会!
不过转念一想,李隆基与叶畅尚在,鸟未尽,弓先藏,终究不是那么回事。念及此,他道:“程元振,摆驾,去安府,孤……朕要亲自慰问安相国!”
他这边还没有出门,在兴庆宫之前,见到一个人素衣博带,飘然下拜,他心中一动:“原来是李先生,先生来得正好,朕方登大宝,正需借重先生的才智!”
来者乃是李泌。
此次政变,李泌事实上也被瞒了,此前他奉命去结好叶畅,两人讨论道统,当时他暗示叶畅,应当支持大唐道统传承之正宗,也就是李亨,而叶畅也似乎表态会支持。
可是此次政变,不亚于在他的脸上狠狠掴了一记耳光:他所谓的道统正宗,却要依靠蕃将发动宫廷政变,去夺取自己父亲的帝位。
李泌不傻,甚至可以说,他是这个时代绝……叶畅必然会打回来?”
“那是自然,安禄山如何能与叶畅相比?方才我悄悄寻了个安逆手下郎将打听过了,花了我一千贯的飞钱,才知道夜里的确切消息!”王缙压低声音:“昨夜圣人原本被困在花萼相辉楼,但是叶畅早有准备,安排了寿安公主和安元光,诛了为太子出谋划策的阉竖李静忠,救出了圣人和一干亲贵。然后,叶畅在自家宅里,以几百人击破安逆三千人围攻,重创安逆之子安庆宗……”
王缙说得眉飞色舞,仿佛昨夜他亲在一般。王维不曾想他打听来了这么多消息,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待听到安禄山被一屋子面粉炸得死活不知,他更是张大嘴,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叶畅此人,当真有鬼神莫测之机,面粉竟然也可以伤敌……只可惜未曾将安禄山当场炸死,若是当场炸死的话,这些逆贼必然会一哄而散!故此,莫看那位如今声称自己得了圣人诏书登基,还想要号召天下军镇与挟持了天子的叶畅决战,实际上,他蹦达不了几天!咱们可不能干坐在此,要想想办法,即使不能立功,也不可待天子复位之后被处以从贼之罪!”
“依你之意?”
“自是想法子拨乱反正,迎回圣上,立下功勋!”王缙说到这里,眼睛里闪动着权欲之光:“此次之后,朝堂之中,必然要大清扫,空出的位置会极多,兄长与我,资历都已足够,便是不能为相,在六部九卿寻一个好职位如探囊取物,再不济,也可以为京畿、都畿美差,再经营些时日人望,机缘到了甚至可以为相!”
他口里说的是咱们兄弟,心里却觉得,自家兄长性子懦弱,绝非宰相之才,掌翰林院便是他的极限,为一部尚书都有些勉强,倒是自己,精明强干,宰相之位不是做不得。
“此事只怕不易……”
“不易也得做,若是什么都不做,咱们就只能坐以待毙。叶畅迟早是要打回来的,以咱们和他的过节,到时落入他手中,咱们虽欲死而不能也!”王缙想了又想:“如今正是好时机,安禄山伤重不能理事,借此机会,咱们可以想法子结交一下安禄山手下的将领,先不要透露真意,只是结交,揣摩他们的性情,看看其中是否还有忠义之士!此事我去办,另外,陷在长安的朝中大臣,兄长可以与之多走动走动,写些思念陛下的诗句,看看有多少新亭垂泪之客!”
他们兄弟二人在车上密谋,那边李亨已经到了安禄山宅中,他正待进门,却被军士拦住:“安公府邸,不可擅入!”
旁边程元振大怒,厉声喝斥道:“天子在此,安敢阻拦!”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李亨却和颜悦色,摆了摆手:“朕来此探望安相公,劳烦给朕带路。”
他心里将此事记下来,但面上却如沐春风一般。那守门的军士眼睛一翻,斜睨了程元振一眼,傲然答道:“军中只有军令,不曾闻有天子。”
即使李亨有过隐忍多年的经历,此时也不禁色变,好一会儿之后,他强笑道:“先汉之时有细柳营,今日又见其情形矣……既是如此,你且替朕转达对安相国的问候。我带了几位宫中最出色的御医,就留在此处,若安相国觉得有用,只管传唤就是。”
说完之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回身径直上了肩舆。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一路之上,他都是闷闷不乐。
旁边的程元振看出他的心思,不过却不敢多说什么,要知道如今长安城中混乱不堪,充作李亨出入仪仗的禁军,虽然有被李静忠、程元振收买的,但还有相当一部分乃是安禄山派来者。若是说了安禄山什么坏话,传到他耳中去后,只怕下场会惨不忍睹。
但若是安禄山真是重伤不能视事……
想到这里,程元振心里有个念头转来转去,再也无法遏制。
李静忠想要如同高力士一般大权在握,他程元振难道就不想?此时李亨身边可以信任的得用之人甚是缺乏,李静忠这个半竞争对手又丢了性命,正是他表现自己的好机会!
不过,程元振又有些犹豫,若真那样……叶畅打回来的话,谁来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