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思颜继续翻着那些信,声音听来有些寡淡遥远,“金妃……不是被他自己下旨诛杀了吗?”
李随道:“听闻居峌王当时的旨意,是诛杀金家满门,却另有密旨让带回金妃和刚出世的小公主。但鹿家人传过去的旨意,却是诛其满族,连同金妃和小公主。当时金家几个有谋略的成年男子已经死得差不多了,金妃和两个嫂嫂拼死掩护几个小的离去,结果那两个嫂嫂被剜心而死,尸体被挂在树上风干,然后弃之山野。金妃更惨,被割去舌头和乳.房,挖掉眼睛,赤身吊在树上唤来饿狗撕咬凌辱,一群人围观嘲笑,整整折磨了两天两夜……”
想象着那等惨烈景象,李随也不觉打了个寒噤,“据说是鹿夫人指使的……当年金家得势,鹿夫人嫉妒金妃,就曾暗害过金妃,但金妃察觉后不过一笑置之,并未深究,不想最后还是死在这女人手上。禾”
“最惨的是,居峌王赶到时,金妃目盲舌断,下半段身子也被咬没了,浑身血肉模糊看不出人形来,却还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还能认出居峌王来,蘸着血在地上写下女儿的乳名‘小今’,居峌王向她保证,会把小今找回来,她这才断了气。想来这居峌王心里面始终都有着金妃,当时虽然没发作,后来灭了闵东狄王,一统北狄众部,大权在握后,他第一个就拿鹿弘义开刀,随后诛杀鹿夫人,听闻也是割舌挖眼,砍去双.腿,然后丢在了野外……不过鹿夫人没金妃那样好的体质,据说半天就死了。妲”
“唔……”
许思颜忽将手边信函用力捏住,喉间滚动的声音,似在附和李随的话,更似在呻.吟。
李随正说得兴起,此时抬起浑浊的眼珠仔细看向许思颜,才疑惑起来。
“皇上……皇上怎么了?”
许思颜无声地长吸了口气,唇角才勉强勾起一丝笑弧,慢慢道:“没什么,只觉太过野蛮。话说那位金妃居然能撑过两天两夜,体质果然非同一般。想来北方女子自幼习武,必定高大健壮,体能充沛,与中原女子截然不同吧?”
中原女子大多像他的木槿,心思敏慧,娇小玲珑,纵然会武艺,身材也不会太高大。
但李随却道:“老奴对这金妃很是好奇,倒也多问过几句。听说金妃母亲不是狄人,生得可娇小了,所以金妃个儿也不高,容貌也很平常,还不如她的哥哥们俊美。但她性情活泼,颖慧机警,学文可过目不忘,习武可上阵杀敌,居峌王才见了两面便爱到心坎上,十三岁时便被半强迫地带回王宫立为侧妃,再不看别的女人一眼。后来那正妃也不知是不是给气的,早早病死了,她便被立作正妃,盛宠七年……可惜最终下场却惨得不行。”
烛光下,许思颜的唇色也已泛了白。他轻声问:“那个小今,当年是楼小眠带走的?”
李随点头,“据说还有金家其他幼童,一路奔逃,一路被杀,最后便只剩下楼小眠抱着小今不知所踪。直到鹿家覆灭,他才又和北狄联系上,并聚集起金氏残余族人隐匿于伏山。而狄王对他的劫后余生表现得极为热烈,赏赐极丰,同时百般追问小今的下落。老奴多番讯问几个和楼小眠联系比较多的族人,基本可以确定,楼小眠在逃难途中被迫将小今遗弃,后来也曾苦苦寻找。但这两年忽然不找了,所以狄王和族人都猜着楼小眠应该已经找到了小今。狄王听说金妃当年曾口头答应过楼小眠和小今的婚约,甚至允诺过找回小公主后会成全他们,给他们比在大吴更尊贵的地位。可奇怪的是,楼小眠还是没有……”
李随絮絮回禀时,忽觉心头一悸,冷嗖嗖如有数九时节的冰寒北风侵体而过。
忙抬头时,正见许思颜冷冷地看着他,眸光竟是和其父愠怒时一模一样的如霜似雪。
“皇……皇上……”
他蓦地觉得自己是不是老糊涂了,又或者太过得意忘形,连年轻帝王什么时候变了脸色都不知晓。
他慌忙站起身来,战战兢兢道:“是老奴多嘴了,说了这许多没用的事儿……伏山应该是楼小眠与北狄联系的中转处,北狄的所有信函可能都另用了更隐蔽的抄本转交给他,所以京城搜不出其他证据。但这些证据既有狄王亲笔,又有都泰、竺衡等北狄要臣的书信,足以定楼小眠通敌叛国之罪……”
悄悄觑着许思颜的神色,李随不敢多说别的。
在波诡云谲的大吴朝堂待了数十年,他的心思何等敏锐?立时便已察觉,某些事态可能已脱离了原来的方向……
果然,许思颜沉默片刻,慢慢道:“知会.所有参与这次行动的禁卫军,伏山之事,只是反击北狄
的一环,并非京中查案。所有与楼小眠有关的物证,一概封锁,不许再提。”
李随悚然而惊,急忙应道:“是!”
“这些信件还有什么人看到过?”
“回皇上,兹事体大,老奴拿到后便亲自保存,除了两名译者,再无他人看过。”
“译者秘密.处死,厚恤其家属。楼小眠京中所有近侍……一概处死!继续搜寻郑仓,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逃脱!”
“是!老奴遵旨!”
李随的尾音里拖着惊悸,再不敢多说多问一个字,抱着那叠信函,匆匆退出殿去。
许思颜手下依然压着一封信,已被他揉.捏得皱起。
他在那空阔的大殿里独自坐了许久,方又将那信笺举起。
纵然满是褶皱,亦能看出译者直白的翻译:“予数次前往丹柘原,驻足木槿花下,遥想小今当年被弃情形,再念及其母,每每心如刀割,恨不得直赴中原,尽收天下同龄女子,一一检视右臂有无蝴蝶胎记。遥记当年初见,笑薇明知时势难违,一别又当许久难见,特以胎记示予:若日久形容改变,尚可凭此相认……”
许思颜眸光愈发幽深,抬手将信笺送上烛火。
火苗舔上那不知密密收藏了多久的信笺,立时得了生机般旺.盛起来。
明明暗暗的火光里,许思颜似回到了两年前……
两年前,三人同去江北。
虽历了伏虎岗那场惊险,他依然不怎么待见木槿,木槿同样也不怎么待见他。
他骑马一路留心民生疾苦,她则在马车里和楼小眠谈笑休养。
他疑心木槿被贼人所辱,楼小眠状若无意地将茶水泼上木槿衣袖,让他看到她臂膀上的守宫砂。
还有,一枚像木槿新绽、又像蝴蝶振翅的红色胎记……
-----------无所畏惧,因你在我身畔;原来我已胆怯到不敢去想失去-----------
木槿久候许思颜不归,一时困了,也便先行睡了。
朦胧间听得旁边悉索,然后是熟悉的怀抱从后揽住自己。
她含笑向后蹭了蹭,小小脑袋正顶在他的下颔处。
他便低头,轻嗅她发际的清香。坚实的臂膀环住她浑.圆的腰,掌心在她的腹部小心地抚摩着。
她觉得他的胸膛有些凉,手掌更是凉凉的。连胎儿都似觉出了那凉意,不安地在腹中蹬着脚。
“外面很冷吗?”
她笑问,拉他的手到胎儿蹬动的部位,让他感觉他们孩子的顽皮和活泼。
“唔……可能穿得少了。”他含糊地说着,捏捏她窄窄的肩膀,听她柔软的话语。
连胎动都让他如此的熟悉,仿佛她和他们的孩儿,天生便属于这里。
不对,不是仿佛。
他们就是属于这里,属于他,就如他也属于他们一样。
“小槿。”
他低柔地唤。
“嗯。”
木槿猫儿般应着,乖巧柔和。
许思颜道:“小槿,我喜欢你。一时一刻都不想离开你,更不想你离开。”
木槿半睡半醒,听得这恍如梦呓的表白,不由吃吃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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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快!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