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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妩娘跟着杜恒雪进了柱国公府的角门,一路往二门上去。
二门上早有婆子进去回报,说许二夫人和许老夫人来了。
杜恒霜和杜先诚在花厅听见,都有些紧张地站起来。
“爹,您真的想这么做?”杜恒霜再一次确认杜先诚的心意。
作为女儿,她当然希望爹娘能够在一起。当年如果不是爹执意出海去外洋,他和娘就不会分开,萧家也不会到那种几乎濒临绝境的地步……
但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杜先诚那时候确实去了外洋,而且确实传来船毁人亡的消息。
方妩娘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也确实过得很艰难。
当然,杜先诚也不是完全没有成算。他将妻女托付给最信任的义兄萧祥生照顾。如果萧祥生活着的话,她们的日子不会过得那样艰难。
可惜,在他走后不久,萧祥生突然被抓入狱,很快就被逼死在狱中。
两个男人一走,两个家几乎家破人亡。
而方妩娘,到底跟许绍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
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
论夫妻情份,在方妩娘心里,谁更重呢?
杜恒霜很难揣摩方妩娘的心思。而且她在许家住着的那几年里,其实对娘亲跟许绍的真实状态并不十分了解。因为她那时候一直不明白娘亲为什么要改嫁。甚至一度抗拒叫方妩娘“娘亲”。
杜先诚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虽然是不顾一切地来了,但是事到临头,他还是有些害怕。有那么一刹那的功夫,他甚至想退缩,想跑回去……
两个人在心思忐忑中,迎来了方妩娘和杜恒雪。
杜恒霜和杜恒雪站到一起。
方妩娘怔怔地立在那里,看着杜先诚。
她有好些年没有见过他了,但是他的影像,一直镌刻在她内心最深的地方。
在方妩娘看来。杜先诚一点都没有变。他还是那样高大,两鬓虽然染了风霜,但是眉目依然分明深刻,浓眉深目,高鼻方颐。
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会想起她和杜先诚新婚的那些日子。他是那样照顾她。让着她,宠着她。就算她没有生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他也从来没有怪罪过她。
他没有小妾,外面没有女人,对她一心一意。对孩子疼惜得不得了。
可能他唯一犯的错,就是不顾一切。在战乱快要来临的时候,将她们母女三人托付给义兄萧祥生照料,自己执意出海,要去外洋寻找普通人能过好日子的地方。
就是那个决定,让他们一家天各一方。
方妩娘眼里立刻涌出了泪水。
杜先诚本来还有些局促不安,可是一见方妩娘流出了泪水,他立刻走了过去。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扶着她的肩给她拭泪。
“这么大年纪了还哭。也不怕孩子们笑话。”杜先诚温言说道。
方妩娘用手捂住杜先诚的手,一起盖在自己脸上,哭得十分压抑。
杜恒霜和杜恒雪见状,忙退了出去,又轻轻带上花厅的大门。
两姐妹站在花厅外的回廊上,看着院子里花团锦簇,团扇般大小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
花厅里面,杜先诚扶着方妩娘坐下,自己坐在她身边,仔仔细细看看她。
方妩娘这二十多年虽然是在许家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用的心力以前在杜家的时候要多得多。
太用心力也容易苍老。
方妩娘的眼角已经出现细细的鱼尾纹。嘴角也有些微微地下垂,就像是愁苦惯了的人最后终于将愁苦的纹路铭刻在自己脸上。
“你决定要恢复真名了?”方妩娘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杜先诚的注视让她有些心慌意乱。她都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老了。
杜先诚点点头,“是啊。趁我还能有几年活,也想过回以前的日子。”
“以前的日子?”方妩娘不解地问道,“什么以前的日子?”
“以前,我们刚成亲时候的日子,刚生了霜儿时候的日子。我们一家人,高高兴兴生活在一起。”杜先诚没有念过很多书,说不出很动人的情话。他的所有经验和阅历,都是从生活中磨练来的。
方妩娘听着这熟悉的话语,由不得又一次泪盈于睫。
她和杜先诚是少年夫妻。她知道杜先诚心悦她,宠她,和他在一起过日子,她不用反复琢磨他是不是话里有话,也不用想着为了孩子委曲求全,一日复一日地忍耐和顺从。
杜先诚炽热的眼神,还有他毫不婉转的话语,已经让方妩娘明白他的意思。
方妩娘心里怦怦跳得厉害。
她低下头,一双手不知所措地绞着衣带,不敢相信杜先诚还愿意跟她一起过日子。她虽然曾经是杜先诚的妻子,可是她已经改嫁了,又生了孩子。
想到孩子,方妩娘的脸色猛然变得雪白。
言朝。这个孩子虽然已经长大成人,但是他……是不会愿意她这个娘亲再跟别人的。
再说了,她已经改嫁过一次了,现在的身份也不同往日。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商人的寡妇方妩娘,她现在是士族门阀许氏家族的老封君,而且是陛下御封的柴郡主……
她不能如同当初一样,说改嫁就改嫁了。
杜先诚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妩娘,你……还愿不愿意跟我走?”
“跟你走?”
“是的。我这一次回来。就是知道许绍死了,才执意回来恢复自己的身份。以前我不敢,是怕你难堪。如今……应该没有这个顾虑了吧?妩娘,这么多年,我都活在懊悔当中。我很后悔,我只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杜先诚说得很诚恳,也很坦白直接。
方妩娘又感动,又心酸。她的喉咙有些哽咽,断断续续地道:“当初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不用再放在心上。我以前也怨过你,甚至恨过你。但是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你……一直是一个人吗?”
杜先诚点点头,“我从来没有别人。”
方妩娘的眼泪哗地一下子流出来。她捂着脸。断断续续地道:“可是我已经改嫁了,甚至跟别人生过孩子。你……还是再去找一个好女子吧。我配不上你了。”
“别这么说。要说配不上,那是我配不上你。你现在是柴郡主,我还是当初那个寒门庶族之人,除了两个臭钱,没有别的东西。你若是不愿意。我也明白,理解。只是我不亲自来问一问。我自己不甘心。我等了这么多年,本以为这辈子没有机会再补偿我对你的歉疚。你是明白我的,有机会不试一试,简直比死还难过。”杜先诚往后靠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
方妩娘的反应,也算在他意料之中吧。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要走。
方妩娘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杜先诚惊得浑身一震。他呆立半晌。才缓缓低头,看见方妩娘抓着他左手的那只手。手背雪白如玉,衬着她素白的衣襟,分外耀眼。
“……你真的还想跟我一起过日子?”方妩娘用另一只手拿着帕子拭了拭泪。
杜先诚狂喜回头,“当然!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可是,我已经不能再生孩子了。你还没有儿子……”方妩娘有些踌躇。没有儿子养老送终,是大齐人的忌讳。
杜先诚却满不在乎地坐下来,呵呵一笑,道:“原来你在担心这个。那你是想多了。我有两个好女儿,比儿子还强。我不需要儿子。再说,她们都长大了,过着自己的日子,我这个做父亲的,能帮她们的都帮过了。我只想补偿你。我只想跟你一起过日子。”
方妩娘脸上泛起两片红晕,艳似梨花,看得杜先诚呆了一呆。
“你不在意我曾经改嫁过?”方妩娘咬了咬唇,终于问出她心里最在乎的事情。
方妩娘知道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跟杜先诚白头偕老。现在杜先诚主动提出要带她,她心里其实早就千肯万肯了。只是碍着许言朝,还有许家人的面子,她没法子把话说死。
杜先诚苦笑一声,“说不在乎是假的。但是那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作死,怨不了别人。你放心,我要是纠结这个,又何必回来找你呢?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改嫁了?甚至知道你跟许绍的儿子都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了。我还在乎那些干嘛?我们年纪都不小了,我只想跟你好好过完我们的后半辈子。”
方妩娘终于信了杜先诚,她沉吟半晌道:“也行,但是我们一步步来,可以么?许绍刚刚去世,我也不好立即说跟你走的话。”
杜先诚有些犯酸,道:“难道你还要为他守制三年?——我们的年纪不小了,没有那么多三年可以等了。”
方妩娘想了想。这也是事实。以他们俩的年纪,确实没有那么多三年可以挥霍了。
“那怎么办?”方妩娘也想不出招儿。
她并不是贪慕荣华之人,只是她现在身份不一般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寒门庶族的寡妇,想改嫁就改嫁。她现在也是上了许氏族谱的。她想改嫁,许家的人未免同意。再说她也要顾及孩子们的面子。
许绍刚刚过世,她这个填房就说要跟“死而复生”的前夫走了,实在是太让许言朝难堪了。
杜先诚想了想,道:“叫霜儿她们进来,一起商议商议吧。”
有了方妩娘的背书,杜先诚的身份很容易就得到证实。杜恒霜和杜恒雪也能正大光明地叫他一声“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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