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中,日军机群很快找到硝烟四起的峡谷,十多架轰炸机逐渐下降高度,调整好方位后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向着战斗中心地带俯冲而下。
“不好!”
吴铭很快就发现俯冲中的轰炸机,再看看天上尚有二十多架日军战斗机保持警戒,连忙朝尹涤中下令:“全军撤退……命令所有部队立即脱离战斗!快!”
最后一个快字,吴铭几乎是吼出来的。
“怎么了?”
尹涤中大惑不解,日军轰炸机又不是没见过,在浙东平湖的时候,每天不知道要遭受多少次轰炸,也没怎么嘛!
现在峡谷里战局已定,但由于山地特殊地形,估计要肃清残敌还需要一段时间,但与此对应的,航弹的爆炸效果也未必有多大,何必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
吴铭指着俯冲而下的日军飞机,大声说道:“小鬼子明显是要投掷毒气弹了……之前在湄池岭一线由于我军提前撤退,日军的毒气弹没起什么效果,现在我军都集中在峡谷里,他们肯定想赚回来……命令部队立即撤出战场!”
尹涤中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由于峡谷口的高地没有多少可遮挡的东西,不利高射炮隐藏,并且为了诱惑日军上当,湄池岭一线的高炮连夜撤了下来,造成了偌大区域防空火力异常薄弱。
由于连续扩军,毛良坞兵工厂生产的防毒面具缺口很大,独立师很多连队没有配齐。如果日军飞机投下的真的是毒气弹,那将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就在尹涤中命令司号员吹号撤退时,正在前线指挥作战的独立师参谋长胡崇文上校已经采取实际行动。三十多挺重机枪已经架设起来,枪口直指蓝天,机枪手们的眼睛直盯着袭来的日军飞机,默默计算提前量。
日军飞机没有发现临时形成的几处防空阵地,说时迟那时快,突然山岭间窜起一片绵密的火力网,将冲在前面的几架日军轰炸机给笼罩起来。
日军飞行员艺高人胆大,并没有将这些机枪防空火力放在眼里,几个侧身翻转便摆脱了密集的子弹,随后继续俯冲而下。
越靠近峡谷,由九二式重机枪和马克沁重机枪编织成的防空火力网越发密集,战场上一些士兵更是两人一组,一人在前面举着支架,一人操纵捷克式轻机枪,朝着飞机一阵乱打。
两架日军轰炸机躲避不及,估计是被命中了弹药舱,凌空爆炸,机身化为残片掉落地面,发出剧烈的响声,爆裂的火光冲腾起一阵黄色的烟雾。还有一架日军轰炸机机翼中弹,机身猛烈摇晃,日军飞行员匆匆扔下几颗航弹后便拉升高度,飞机带着一串黑烟直冲蓝天。
趁着前面的轰炸机吸引地面防空火力,日军轰炸机群几乎是擦着山头,在临近地面四百多米的地方,匆匆投下毒气弹,然后急速拉升,朝着高空飞去。
就在空中地面激战正酣的时候,军号声响了起来,不过不是预期中的冲锋号声,而是撤退的命令。
号声越来越急,起先只有一个军号,后来渐渐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
眼看就要将吉茂联队全部给消灭,怎么会下令撤退呢?官兵们很不解,一边停下冲锋的脚步,一边把疑问的目光投向带队长官。
军官们也是一肚子疑问,只是当他们看到日军扔下炸弹的地方扬起一阵阵淡黄色的烟雾,就什么都明白了。
早在出发前,吴铭就提醒过日军可能施放毒气弹,每一个军官都知道毒气的可怕。
“快,撤退!”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各级军官便指挥部队向峡谷两侧转移,远远躲开迅速弥漫开来的黄色烟雾。
由于撤退命令下达得很及时,加上没有山风,毒气扩散速度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快,所以没有发生大规模中毒事件。但即便如此,整个新二师依然有一千多人中毒,主要是那些处在炸点周边的士兵根本就躲避不及。
残存的日军大多装备有防毒面具,见状迅速佩戴上,然后不顾一切向北边的峡谷口突围,由于守卫峡口的独立师一团、二团官兵已经规避,所以让这股总数不到五百的日军残部给突了出去。
好在新二师趁着日军调度不及,及时向湄池岭一线丢失阵地发起反冲锋,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战斗,把立足未稳的日军给赶了回去,再次恢复战前的对峙态势。
到了下午,山风大起,毒雾终于消散,独立师官兵开始打扫战场。
未及撤退的独立师官兵死状极其凄惨,全身皮肤呈现潮红浮肿状,部分严重者肩胛至背部糜烂,让人一看触目惊心。
峡谷口,吴铭走过整齐摆放的一具具尸首身边,表情痛苦,眼睛潮红一片。
“军座,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做好防空准备,才遭到如此惨重的损失。”尹涤中非常难过,但鉴于吴铭的安全,还是劝道:“军座,你怎么惩罚我都行……但这里很危险,日本飞机随时可能出现,北面的日军也随时可能压过来……我留下善后就行了,您还是快点儿回军部吧!”
吴铭冷冷地一哼,指着战死将士的尸体,冲着尹涤中发起火来:“这些官兵是我把他们带到这儿来的,现在他们战死沙场,难道我不能亲自看看收敛他们吗?难道你以为我是怕死鬼?”
被吴铭一训,尹涤中有点儿不知所措:“军座,我的意思是……”
“好了,你让开!”
吴铭一把推开尹涤中,跳到旁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看着西南边荪溪坞临时搭建起的战地医院,一挥手:“走,都跟我去看望伤员!”
战地医院忙忙碌碌,医生、护士从临时搭建的手术棚里进进出出,陆续有医生、护士携带药品从南边的里曹坞赶过来。
各个处置室里,护士们动作麻利,分批次、分时段地给中毒的伤员进行消毒处理。整个医院就犹如飞速运转的机器,医生、护士都连轴转,走路全是小跑。
吴铭并没有打扰史迪夫的手术,带着尹涤中等人来到由帐篷搭建成的临时病房。手术室、处置室以及帐篷上方,密密麻麻的伪装网如葡萄藤一般连成一片,从天空向地面看,除了绿色还是绿色。
进入帐篷,每走到一个伤员身边,吴铭都会摸摸他们的手,或者碰碰脸颊,说上几句宽心话,然后再转到下一个伤兵的床榻边。
吴铭离开时,伤兵们大多哭了,扭过头,默默地擦去眼角的泪水,心中百感交集。
走进下一个病房,去年中秋节前伤愈出院再次担任吴铭副官的孙承元,在大哥耳边低语:“军座,龙副军长带着军部军官来了!”
“既然来了,就让他们好好慰问一下伤员!”
吴铭没有停下脚步,神色凝重:“告诉他们,战争是残酷的,没有什么事情只占便宜不吃亏。现在他们总该知道,我们新二军也不是无所不能,若是我们不小心,照样会吃败仗!”
一小时后,靠近南边山脚下由活动板房搭建的战地医院办公室,吴铭坐在正中间,其他将校散布各处,目光全都聚集在野战医院院长史迪夫脸上。
“军座,就目前情况看,并不算太糟糕。”
史迪夫简略地将伤员们的情况说了一遍:“经过对染毒部位反复消毒,同时对较为严重的伤员的呼吸道、消化道进行灌洗,现在大多数中毒士兵已经脱离危险,各项身体指标都趋于正常。只是……”
“史院长,你就直接说吧,我们有思想准备!”龙韶罡是一个急性子,出言催促。
“只是那些重伤员,情况不容乐观!”史迪夫重重地一声叹息:“这次日军投下的毒气弹浓度很高,那些毒剂融入血液,导致全身吸收中毒,我们的解毒剂没有多大效果,起码有一百多名官兵无法救治!”
史迪夫略微调整一下情绪,接着道:“一些中毒太深的士兵忍受不了身体的巨大痛苦,竟然要求我们的医生护士帮忙……他们让我们开枪打死他们,又或者注射见血封喉的毒药,以求解脱!”
史迪夫泪水终究没有忍住,晶莹的液体从面颊划过。
众人表情跟着一片黯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新二军官兵就是死,也希望自己死得有尊严。
“军座,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做好万全准备。”
尹涤中站起来,巨大的伤亡让他愤怒、痛苦、憋屈和自责,红着眼朝吴铭说道:“军座,你处分我吧!我没有脸见我的战士们……他们那样信任我,把生命交到我手里,我却——”
尹涤中哭了,撕心裂肺地哭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因为没有到伤心处。看到尹涤中迸涌而出的泪水,很多人偷偷地抹眼泪。
“屁话,小鬼子的飞机说来就来,你以为你想防就防得住?徐州会战、兰封会战、武汉会战,甚至大捷的万家岭会战,哪一次小鬼子不动用毒气,****防住了吗?”
吴铭指着尹涤中一阵大骂:“落后就要挨打,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我们没有飞机,没有毒气弹,只能被动地接受!哭能起作用吗?小鬼子不会同情我们,他们只会用更多的毒气弹对付我们!”
“你尹涤中若是真爷们儿,就收拾好你的部队,把你们的刺刀给老子磨利了。若是下一次碰到小鬼子,老子要你们十倍百倍地将你们的苦难返还给小鬼子,这才是我们新二军的兵!”
尹涤中一时间愣住了。
吴铭虎目一瞪,厉声喝道:“听到了没有?”
“是!”
尹涤中赶紧一个立正。
一干将校同情地看着尹涤中,其实换他们处于尹涤中的位置,也得犯同样的错误,因为谁也想不到小鬼子竟然会不顾自己一个联队官兵的伤亡直接投放毒气弹。
再一想士兵们的死状,大家都非常伤感,会议室里一时间气氛异常低落。
“啪——”
吴铭重重地一拍桌子,环视一圈怒骂:“你看你们这副样子,哪里像我们新二军的兵,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真跟瘟鸡似的。只是一点儿挫折就把你们给打倒了吗?这一仗怎么说都是我们打胜了,刚才我接到电话,新二师已经拿下了丢失阵地,而咱们却白赚了小鬼子差不多一个联队!”
“军座说得对!”
龙韶罡附和道:“唯一可惜的就是我们没有找到日军的联队军旗……估计让突围的日军带出去了,又或者护旗的小鬼子见状不妙先把旗子给烧了!”
吴铭点点头:“我们消灭日军一个联队,自身的伤亡不过两千,其中大半都可以抢救,所以这次怎么都是大捷,谁都不必灰心泄气!小鬼子是厉害,但咱们所处的地形地貌却不利于他们发挥,只要我们考虑周详一点,小鬼子必然讨不了好!”
将校们一听,精神大振,原本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转眼热议起各部的表现来。
吴铭看在眼里,微微点头,心头却对小鬼子神出鬼没的战机和威胁巨大的毒气弹头疼起来。